【文章】旅舍

本帖最後由 21043709 於 2016-6-15 01:47 編輯

　　人生就好比經營旅舍，會遇上形形色色，不同種類的人。但，他們終究是旅人。有一天，他們必須離開，尋求真正的路途和歸宿。

　　從小開始，我已經在某本書中深明這個道理。確實，每逢離別，大家總是傷心不已──我還記得，幼兒院畢業那天，大家哭得多慘。女生們的眼眶被決堤瀑布所淹沒，蓋過了長大的喜悅。即使是被稱為大家的太陽，擅長溫暖人心的小亮，那天亦不免蒙上一片陰霾。我們一點都不想離開大家，一點都不想。但是，這卻是每人必經的過程，且它將重複又重複的發生。

　　那本書說，這就是成長。

　　「開飯囉！」我微笑著走到飯堂，平常歡樂的嘻笑聲已不再存在，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我猛地記起，是阿──

　　那天，我們甚麼都沒能改變。

　　我獨自打開燈，映入的是滿桌的杯盤狼籍，和周邊的一片片污跡。有些家具長期使用至磨損，房間的床舖凌亂不堪。看著精心打理的旅舍變成這個樣子，我只感到心痛──我決意不再讓旅舍變得更亂，也不允許自己無意中成了把別人旅舍搞得一榻糊塗的元兇──也許吧，也許。

　　於是在那天之後，我總是故意避開與他人接觸──別人邀我逛街，我會藉口拒絕。即使事實是，我當天無聊到只能在家中拍蚊子。就這樣，每天閃著他人投來的目光，我渡過了小學到中三的階段。

　　小學畢業的那天，果然大家再度哭成一團，除了沒有投入太多感情的，我。又一批旅人離去，我再次檢示旅舍。飯桌上舊的污跡開始淡化，新的痕跡淺得不值一提。這樣下去，不消幾年我的旅舍就能回復簇新。我淺笑，對結果感到滿意。雖然，我總有一種少了甚麼的感覺──是什麼呢？我卻不知道。我告訴自己，大概，就只是不習慣旅人變少了，吧。於是，這事被我慢慢遺忘。

　　直到某天，一群人毫無預警闖了進來。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故意耍我，我竟被推舉為班會副主席。本來，我打算就這樣混過去。無奈，這關乎全班未來一年的福利，在強烈的責任感驅使下，我只好打消念頭，認真當起副主席來了。

　　初次班會會議，為的是以後的活動。談論熱烈無比，說話聲此起彼落。神奇之處在，我們談的，盡是些和正經八竿子打不著的活動──甚麼上課集體打電動阿，四十三人手牽手跑馬拉松阿......直到我們那比主席還像主席的財政拍桌大吼一聲認真點，討論才開始步上正軌──奇蹟的是我們最後還真談成了一個活動──儘管內容還是滿滿的居心不良 ──例如甚麼任教老師一隊，全部同學另一隊，然後一同玩躲避球之類。雖然，這計畫最後還是因沒人敢向老師說明來意而胎死腹中。

　　奇怪的事的往往不僅如此。偶然，會議成了大偵探們的討論會，各人出盡渾身解數試探同學交費的底限在哪。「一百？」「不行，太高他們會反對。」「那五十？」「不行，這幾個最近沒錢得很，連通告錢都在拖了，五十交不出的啦，二十吧。」「二十？每人二十我們何來夠錢搞活動阿？」「找機會再收一次就好啦。」「好，就此定案。」

　　每次的班會會議，總是花樣百出，想猜？門都沒有。大概是反叛期到了，心中的惡魔悄悄作祟，幾次下來，我竟期待再下一次又會發生甚麼趣事來著了──然而當我想到我的旅舍可能會因此而更為雜亂，我又開始卻步──最後，我決定說服自己，反正只是一年而已，沒問題的，沒問題的。

　　問題可大了。

　　當新任主席問我要不要繼續留在班會時，我沒能答出任何一句來。我知道，我知道的。只要我不再留任下去，一切就再也與我無關。這不就是保護我旅舍的最好方法嗎？但是，為什麼呢？當我看著主席誠懇的表情，腦海就不自覺地播放上年那些趣怪的會議內容，以及我們所經歷的一切。拒絕的念頭就像卡著了般，完全說不出口。即使實際只有十秒，我內心卻已天人交戰數十萬年。做，還是不做？兩個念頭在我腦中不斷盤旋，像隻討人厭的蒼蠅。

　　最終，我還是勉強的接任了，而且一做還是兩年──

　　記得旅行日那天，作為班會成員，目的之一自然是增進大家感情。為此，我們精心設計了一連串的任務要大家達成，每達成一個任務就加一分，由活動人簽名確實。最低分的一組，自然要接受所謂的「大懲罰」了。為了確保任務能夠順利進行，每組的組長會由班會代表負責，我自然也無法幸免。然而，剛開始我只是無言地坐在一角燒烤，深切希望有那麼一組不去做任務，那樣，作為活動人之一的我至少還有個一比零可以免受懲罰。

　　「可是，組長，連平常最沒有行動力做亊的允行組也開始在解任務了，再這樣的話我們輸定了。」阿明無奈的道。我嘆了一口氣，該來的始終要來。我放下燒烤叉，拿起那畫了一個笑容，像是在恥笑著我的任務單。「這兩個任務不需要全組一起，我們分兩組做，五分鐘後大家回來集合！」我開始發號施令。

　　任務一：兩分鐘內朗讀完班會指定的詩句。「阿一，這個對常RAP歌的你應該沒難度，其他人跟我到旁邊！」本來，我們可以不用這麼急。然而，在我們不知道已經落後了多少分的情況下，時間，正是金錢！旁邊的任務，則是一人背起另一個人圍著燒烤爐轉三圈。「大力，你來背人，阿明，你最輕，靠你了！」我道。在大力和阿明轉圈的同時，阿一也正好歸隊。「你倆轉完後直接回集合點，我們先解三號任務，如果我們五分到了還沒回來就叫幾個人去收集額外分數的照片！」既然沒有時間，我只能以最少最有效的人力去解任務，不同其他組別的團結一致，我們，化整為零！

　　不知道是不想被罰的念頭激發了我們的爆發力，又或者我小看了我組員們的潛力，我們居然愈做愈起勁，愈解就愈快，最後更不小心超越了最先開始的修文組成為第一。我們贏得漂亮，我也成為了眾人的焦點。「真沒想到你帶隊那麼厲害，深藏不露阿你。」同為我組的阿樂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得不承認，當時我有點高興。

　　在那天之後，我再沒法維持一貫的冷淡──「會後悔的吧？」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這麼說著。因為這樣，這兩年我總是閃閃縮縮，不敢正視自己的旅舍，也故意不去想它，怕看到那慢慢變得髒亂的旅舍會心痛，會後悔。更怕自己被影響，以致兩邊都吃力不討好。

　　直到畢業那天，一切緣分將盡，我才敢鼓起勇氣，抬頭看清自己的旅舍。本來，我以為會看到十多年前的景色，但是，沒有。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令人驚異的景象。

　　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一步步走過旅人們的房間。旅人們確實離開了，卻留下了一幅幅畫作，記載著那些我們一起看過的的風景──海灘水清沙幼，是我們班會旅行的地點。建築古色古香，還記得那天我們去的藝術發展會，當然不能少了一切的起始──我們的512號班房。一彎新月襯著閃亮的星，讓我想起天天微笑的修月。有些畫作掛在走道的牆上，有些被裱了起來，放在床頭的一角。旁邊，是被摺好的床舖。家具雖添上了歲月的痕跡，卻沒有一絲磨損。我急步走向飯堂，桌上亦沒有留下太多的污跡。而且，在最前方那道名為高中的牆前，我看見了一幅畫，它被鑲嵌在發著耀眼光芒，滿佈寶石的金製畫框內，掛在牆的正中間。那是，我們的畢業照──只屬於我們的，獨一無二的畢業照。

　　露台上，一隻五官如同小孩子筆跡的晴天娃娃隨風舞動，以無比燦爛的笑容迎接著明亮的陽光，以及那重獲新生的旅舍。

　　那時，我才真正明白，我所欠缺的，究竟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