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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這是個冷到主也會感冒的晚上。樊和槃都睡著了。一整天折騰下來,他們還是叔叔叔叔地叫我,就算是我也有點罪惡感啊。等他們知道了真相,不知道會作何反應。



  米米西睜開眼睛──只有左邊的眼睛。

  一瞬間,她懷疑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睜眼。她的眼前是一片徹底的漆黑,只感覺的到空氣很悶熱。她陷在一種柔軟的東西裡,這種觸感──是棉被。床。她躺在床上。

  她的心跳突然猛烈起來,可以聽見那如雷的聲音。她在哪?誰帶她來的?他們想做什麼?梅爾呢?

  有沒有人和她在一起?

  她忍住掀開厚重棉被的衝動,把呼吸聲放輕,仔細聽著。沒有。腳步聲、布料娑摩的聲音、甚至呼吸聲也沒有,一片安靜。也許真的有人在這,和她一樣小心地呼吸,她不知道。這麼黑,誰也看不見彼此。所以她決定賭一把。

  她屏住氣息,猛然起身,伸出腳往床下踩,踩到平滑的木質地板,床板因為她的動作發出嗄吱聲。還是沒有聲音。除了床板的聲音什麼也沒有。至少這可以代表真的沒有人在,或者那個人沒有被她嚇到。她再等了一下,還是沉默,就算真的有人在,看來他也不會干涉她的行動。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燥熱的味道,是烈陽的味道,或者火。她離開床,摸索著前進,腳下的地板很冰涼,也沒有聽見火焰的劈啪聲。她一輩子再也不想靠近火了。

  她眨眨僅存的那隻眼睛,不過依然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她的指尖碰到了一面牆,平滑、涼爽的牆。她輕輕敲了一下,聲音聽起來像是空心的。她把耳朵貼在牆上,但是什麼也沒聽到。她貼著牆繼續前進,碰到一個東西抵住她的腰,摸起來感覺像桌子。她繞過桌子,結果回到了床邊。

  那麼是另一邊,門。一定有個門。她首先得要離開這個漆黑的地方,至少得知道她在哪吧?她貼在牆上,滑著步伐以免發出腳步聲地摸索回去,突然聽見悶悶的、規律的聲音從牆外傳來──腳步聲。

  她屏住呼吸,快速、安靜地向前滑步。木板牆的間隔很規律,沒有什麼改變,腳步聲越來越近。拜託。門。躲到門後,趁牆外的人開門之後溜出去,她可以做到。她伸出手摸著,然後觸及一個不一樣的感覺,比牆壁平滑、溫熱一點,凹凸不平,表示它刻著花紋。她貼在牆上,手上下揮舞著,找著門把或鎖。腳步聲大的可以比擬她的心跳聲了。

  她摸到一個較高、冰涼的圓形突起。是門把。

  腳步聲停了下來。

  她縮回手,退到門後,安靜地吸了一大口氣避免缺氧。門嗄吱作響地慢慢打開了,搖曳的微小火光流瀉進來,照亮了黑暗的房間。她看見一隻蒼白、細長的手端著一個小燭台,繃緊了身體微微蹲低,準備在那人進來的時候跑出去,那隻手卻停頓在門邊。

  她覺得奇怪,眼角一瞥,發現火光直接照著她剛剛躺著的床,而現在,床上是空的。

  她怎麼會沒想到這點?

  她死死瞪著那隻鬼魅一般的手,彷彿這樣就能讓那人停在原地,給她多爭取一點時間。她站直的話,那隻手大概在她的胸口的位置,推測起來那隻手的主人至少比她高上一顆頭。她打得過嗎?她並沒有少打過架,把她高的對手更是數不清,但她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那隻手很纖細,所以門板後的人一定也壯不到哪去,可是不必太壯也可以打倒她。怎麼辦?硬闖嗎?還是……

  「看來妳恢復得不錯。」

  手的主人說,瞬間她腦袋裡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那人沒動,手還懸在那裏。「還能下床,而且……」他停頓了一下。「妳能控制自己的呼吸。妳覺得很熱,是嗎?」

  她的心跳漏跳一拍。他聽得到嗎?她就在他旁邊?隔著僅僅一層門板?

  「我沒有惡意。」那人放柔語氣,說:「所以,可以出來嗎?我把蠟燭放在這裡,」他把蠟燭放在地上,輕輕往前一推,「我們好好談談。」

  那人稍稍後退幾步,米米西順勢向前幾步,避免他從門縫看到她。她盯著被放到地上的燭台,一滴蠟油從白色的燭身慢慢滑下。現在怎麼辦?他放下了火,但那不代表他身上沒有別的武器,或者他根本不需要武器,用他那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就夠了。他也許就在等她向前一步,伸手把匕首或什麼的刺進她喉嚨裡。不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沒有殺她。在小巷裡。反而給她一張床讓她休息,所以那就代表他沒有要殺她,至少還沒有。反正現在也只能出去,也許和他周旋一下或什麼的,能搞懂他到底要從她身上拿到什麼,她就還有逃脫的機會。她還要回去找梅爾,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米米西深吸一口氣,踏進燭光的範圍。

  那人站在門口,高瘦的身形站的筆直,她的第一個想法是貴族。他很高,太高了,不是瑞姆蘭人。也許是巴子人,或者奇吉亞人。他的膚色在燭光下顯得慘白,像鬼魅一樣,而且還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袍子,在搖曳不定的光線下看著讓人毛骨悚然。

  那人微笑。紳士的微笑。「太好了,」他說,「這是互相信任的第一步。現在,讓我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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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他叫作巴爾,是一名來自奇吉亞的流浪旅人,原本是名藥師。「我行經柯蘭朵廣場的時候發現妳倒在小巷裡,」他說,坐在床邊,米米西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蠟燭放在她剛剛摸到的桌子上。這個房間的格局很簡單:門的右邊有一副桌椅,桌椅左邊是她剛剛躺著的床。「肅清小隊就在不遠處,所以我帶妳回來治療。妳之所以會覺得熱是藥的副作用,發熱完之後就會好了。」

  「貧民窟裡有其他很多人也都快死了。」她說。

  「當兩名病人在我面前,我選擇救得活的那個。」他說。「而且我猜他們也付不起我要的報酬。」

  米米西警覺起來。「什麼報酬?」她問。一個人莫名帶回一個流浪兒,而且還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能要什麼報酬?米米西不是沒有想過這條路,但是顧及梅爾,她從來沒真正把想法付諸行動。但是自願作娼,和被賣到妓院裡去的感覺又不一樣了。她直視著巴爾的眼睛,他有一雙非常典型的奇吉亞鳳眼,而且總是在微笑,讓人看不出來他究竟在想什麼。不過米米西確定一點,他和那些貴族有一樣的氣味。

  「故事。」巴爾說。

  她愣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什麼?」她說,「故事?」

  「我是一名流浪旅人,孩子。」他和藹地說。「我放棄了受人尊敬的舒適生活,一個人四處旅行就是為了故事。那些人們的故事。這是我之所以成為藥師的原因。我延續他們的人生,讓他們繼續自己的冒險,我則聽他們的故事。所以,妳的故事是什麼?」

  這人有病吧?

  米米西心想,瞪著巴爾微笑的臉,盤算著要什麼時候逃走。她距離門比較近,門關著,但門把靠近她這邊。「我沒有什麼故事。」她說。

  「妳不是思判蕊人。」巴爾說。「妳太瘦小,這麼瘦小的人在思判蕊是活不到這個年紀的。妳從哪裡來的?還有妳身上的傷疤,這麼大範圍的燒傷,妳卻還活著。妳想必有個令人動容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出生的地方叫什麼。」她說。「那裡很冷。有天發生了火災,就是這些,」她朝自己臉上一揮,「然後我就離開了,到了這裡。」

  「很冷的地方,想必和思判蕊有一段距離。」巴爾說。「妳的旅途如何?」

  「就是你能從每個流浪兒口中聽見的。」米米西說。「被潑餿水,用掃把或菜刀趕,這樣的。一點也不特別。讓你失望了。」

  「妳沒有旅伴嗎?」巴爾問。

  米米西猶豫了一下。「沒有。」

  「妳說謊。」巴爾微笑。

  「他死了。」她改口說。

  「他陪妳很久嗎?」巴爾說。「你們相處的如何?妳對他是什麼想法?」

  「他死了。」米米西強硬地說。

  他不回應,那雙眼睛卻彷彿可以看穿她所有謊言。她不願意去想梅爾現在到底怎麼了,她給了他食物,如果他有吃到的話應該是還能撐著的。可是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是什麼呢,他剛剛說……

  「你說你撿到我的時候有肅清小隊。」她突然說。

  「是的。」巴爾說。

  「那些人會怎樣?」她急忙問。他躲不過,絕對。他是個笨蛋,沒有她在身邊什麼也不行,他一定被抓住了。「那些沒躲過肅清的人?」

  「看情況。」他說。「夠強壯的會被賣給奴隸販子,其餘的就地斬首。」

  她瞪著巴爾,說不出一個字。

  從鎮子到思判蕊,梅爾總是一副日薄西山的樣子,可是他都還活著。真的死了。梅爾,那個懦弱的傢伙,不在了。他沒被打死,沒被燒死,沒有病死或餓死,這麼久他都活下來了,結果?斬首?在他逃離鎮子這麼久之後,居然還是死於斬首?騙人的吧?突然間他和她度過的每一刻分秒都湧進她的腦袋裡,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奄奄一息的躺在紙箱裡,是她給他食物的;她的父母為了少一張嘴吃飯把她趕出來之後,她第一個遇見的就是他,那時候他還是躲在那個紙箱裡,看見她之後就怯生生的把她之前給他的食物剝了一塊給她;她躲在樓梯底下,幾乎相信自己就要死在一片火海中時,是他找到她的。這些都沒有了,他死了。

  怎麼她才離開這麼一下,他就不見了?

  「我很遺憾。」巴爾說。

  他一說,米米西才驚醒。她說:「反正是死了。」站起身,「總之謝謝你救了我,我要走了。」

  「去哪裡?」巴爾問。

  她的手在門把前停下。去哪裡?回貧民窟?絕對不可能,待不下去。她沒有地方去。但也不能待在這裡。「新吉米雅,」她說,她原本打算在梅爾好轉一點之後就去的南邊城市。

  「妳出不了城。」巴爾說。「肅清會持續三天,這段時間裡進出城門的人中沒辦法證明自己身分的都會被撲──」

  門突然打開,嚇了米米西一大跳。她往後一跳,舉起手握緊拳。開門的是一個女人,略高她一些,穿著一件皮革背心,露出手上健壯的肌肉,板直的黑髮綁成馬尾,垂在她腰際。她瞪了她一眼,米米西突然覺得她有點眼熟,但女人旋即轉過頭去向巴爾說:「我有個計畫,艾德也同意我。你要聽?」

  巴爾瞥了她一眼。「請說。」他說。

  「我們去摩蘭雅卡。」她說,「去年的事之後我們的生意就大幅減少,還得東躲西藏的,太累了。雖然弗瑞斯答應過你不必跟我們一起行動,但艾德說還是問問你的意見好。反正不管你來不來,我們都要走。」

  「摩蘭雅卡……」巴爾低下頭,思索了一陣。「妳要怎麼去?」

  「我不想經過太多大城市。」她說。「我們從西北門出去,沿著蘿崔亞裂谷北上,那裡是邊緣地帶,缺乏物資的話就西行進城。我們會穿越而不是繞過托爾缺山群,裡面的邊界比較寬鬆。」

  「嗯……」他偏了偏頭,隨後轉向米米西。「妳說呢?」

  「我?」她錯愕地說。為什麼問她?

  「妳一個人在思判蕊活不了久,又出不了城。」巴爾說。「而且我可以跟妳保證,新吉米雅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何不乾脆離開瑞姆蘭算了?再說,妳還欠我一個故事呢。」他微笑,那副彷彿一切都在他掌控中的樣子突然讓米米西火大起來。「就說了我沒什麼故事。」她不耐煩地說。

  不過,其實他說的對。一來她離不開思判蕊,也許踏出這棟房子她就會被砍頭,或者被賣到哪裡去當奴隸甚至妓女。二來其實她隱隱約約也知道新吉米雅不會有她的棲身之處,她已經橫跨了大半的國境,早就深刻感受到只要還待在瑞姆蘭,她就不可能找到她的理想鄉。現在已經沒什麼要顧及的了,幹嘛不走?

  但是這太荒謬了。他們相遇還不過三十分鐘,就準備一起穿越過一整個國家。誰能保證他不會中途把她丟下,甚至這一切根本就是他為了要把她騙到販子手上的計謀?她得小心,非常小心,巴爾是信不過的,他的眼睛永遠在說謊。

  「也許不錯。」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巴爾微笑。「是吧?」他說。

  「不過,」她趁他讓這件事就此定案前說,「你知道,沒有互相信任的關係是撐不久的。」

  她看見女人皺眉瞥了她一眼。怎麼?她瞪她回去,心想,妳以為我會乖乖的給你們騙?巴爾點點頭,依然掛著微笑,眼神卻變得銳利起來。「是的。」他說。

  「也許我們該彼此表現一點誠意。」她說。

  「妳想說什麼?」女人趁著巴爾開口之前說,現在她轉過身來,狠惡惡地瞪著她,她則毫不畏懼地迎上女人的目光。

  「塔莉安,」巴爾叫道,女人回頭。「妳迴避一下。」

  叫作塔莉安的女人哼了一聲,走出房門。等她微弱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巴爾才開口:「妳比我想的聰明啊,米米西。」

  她沒回應。

  「妳說的我當然贊同,」他說。「但妳知道,妳並沒有什麼資本和我談條件。」

  「我知道,」她說。「我沒有要跟你要什麼東西的意思,只不過,我不太習慣我的旅伴和我這麼陌生。」

  巴爾稍稍挑眉,露出富饒興趣的表情。

  她在賭一個非常危險的局。她不能就這樣乖乖地跟著走,需要「東躲西藏」的人都有一個響叮噹的名號,她得挖出一點訊息。她要在他們抵達摩蘭雅卡,或者說在他們處理掉她之前逃走,如果她失敗,也許這點資訊能……讓事情有些轉圜的餘地。當然,巴爾不笨,他不會露出把柄給她,但她就賭他不會拒絕。他和那些上面的人是一個樣,因為她只是一個流浪兒而輕視她,認定她做不了什麼。

  「……我似乎,」巴爾慢慢地開口,「有點太小看妳了,嗯?」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讓此行走的有點安全感。」她說。

  「這麼說吧,」巴爾說道,「這趟北行的原因是因為去年的時候,我們的兩個朋友惹了一些麻煩,再加上一點誤會,思判蕊又不是個友善的地方……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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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格米米西皺眉。「你惹麻煩的朋友……」她歪了歪頭。「是弗瑞斯嗎?」

  剛剛的女人,塔莉安,提過這個名字。她聽過它,是她剛來到思判蕊的時候,聽過用很敬畏、輕細的聲音說的這個名字。但她沒有去深究他是誰,只記得不久之後,這名字就消失了。

  巴爾再次露出有一點驚訝的表情,但立刻平復下來。「妳的觀察力很敏銳,」他說,「但真可惜,猜錯了。」

  她細細看著他。但她什麼也看不出來。

  該死,會說謊的不只我。

  「好吧,」她說。

  他微笑,站起身。「那麼今天晚上妳就住在這裡吧,」他說。「我明天會再來。塔莉安是個急性子,我們很快就會出發,請妳這幾天裡好好休息。」

  他走出房間,房門喀一聲關上,留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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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37404142 於 2016-9-9 22:26 編輯



  「潸氏在上!妳說真的嗎?」緒拉絲緹.沙斯提伸手掩住嘴巴,壓低驚呼聲。

  她現在身處芮嘉倪雅的舞會廳。它是一個長方形的舞廳,有著用一片一片的琉璃鋪成一幅《賜福圖》的彩繪地板,舞廳的中央有一塊凹下去的圓形舞區,其他地方,例如她現在站的平面區,擺滿了圓桌供人用餐。舞廳的上方垂吊著一朵用上石和黃金做成的巨大白玉蘭,煙霧般的光澤穿透過花瓣籠罩了舞廳流轉,像是光照水面時反射出來的水波。

  「我向上發誓,我說的句句實言。」斐拉妮說。她今天穿著一件與她髮色十分相襯的咖啡色禮服,無袖高領、脖子上繞著一圈蕾絲,裙襬上散著一層層的薄紗。她把褐色長髮挽了成一朵玫瑰,插著一支尾端盤旋著一條龍的髮髻,整支都是用上石做的,但緒拉絲緹看的出來裏頭參雜了點玻璃。「珊佛家的繼承人是私生子!我知道的時候也非常驚訝,看他平常都表現得彬彬有禮,沒想到是雜種。」

  「真是太令人震驚了。」緒拉斯提說。「沒想到珊佛家主竟然……」

  斐拉妮和她使了個眼色,緒拉絲緹立刻安靜下來。「珊佛上女!」斐拉妮尖聲喊,朝她背後走去。「妳今晚過得如何?」

  她上前,和薇薇安.珊佛互碰鼻尖,然後是額頭。她穿著黑色的貼身高衩禮服,一層厚厚的蕾絲包圍住她的胸口與手臂,但根本沒有遮胸的效果,薇薇安的胸前幾乎快走光了,只有她黑色長髮編成的辮子為她遮了一些。有時候,緒拉絲緹會懷疑她到底是在舞會還是妓院。「這是場美好的舞會,歌培上女。晚安,沙斯提上女。」

  「晚安,珊佛上女。」緒拉絲緹說,上前和她輕觸鼻尖與額頭。「請恕我失陪,我的隨從在等我了。」

  「真是遺憾。明晚在芙爾馨家族的舞廳上再見了,沙斯提上女?」

  「當然,不見不散。」緒拉絲緹微笑,走向舞廳的大門。馬車已經到了,賽斯汀為她開門。「您今晚似乎特別盡興。」

  「少了一個競爭對手,當然。」她說。

  馬車開始前行。緒拉絲緹脫掉腳上的粉紅色高跟鞋,盤腿坐著,一邊揉著腳,一邊看著燦爛華麗的芮嘉倪雅舞會廳慢慢遠去。珊佛家的繼承人是混血,這可好了,少一個人和她的家族競爭王位。沒辦法,誰讓珊佛家主這麼多情呢?只是可憐了茂卓里,要從堂堂珊佛家繼承人一夕淪為平民。怪就怪你父親茂卓里。她心想,我也想為自己家族爭光啊

  其實她一直覺得這種繼承制度很奇怪。瑞姆蘭王不能娶妻,王位繼承人是從眾多號稱幾百年是從王室血脈分支出來的貴族中挑一名健康、品格高尚、多才多藝的單身男性,但是一發現血統不純正就打為平民階級。這種制度不覺得比世襲王位麻煩得多嗎?

  巴南特,她想到,她的哥哥、沙斯提家族的繼承人。他一直都過得很不快樂。他是長男,一出生就準備繼承沙斯提家或者王位,從小就被逼著學一堆有的沒有的東西,從來沒有自己的時間。「我想繼續和妳做兄妹,」有一天晚上,她偷偷溜到巴南特房間,兩個人窩在被子裡時,他這麼說。「但是如果有得選,我不想再當貴族了。」

  也許不要讓巴南特選上王才好。

  潸氏在上我在想什麼?緒拉絲緹心想,搖搖頭,穿上高跟鞋,坐回端正的淑女坐姿。這些不是我該煩惱的事我是一名上族淑女我應該盡力為我的家族爭取榮譽就好

  潸氏在上,說這種話好諷刺。她知道父親在打什麼主意,沙斯提家已經連續四代都沒有選上王位了,要是巴南特再沒選上,他們家的地位就不保了。父親沒有打算坐以待斃,只要巴南特取得王位,他什麼都願意做。不,應該說,他會不擇手段去爭取權力。

  最近老是有個色萊人來,古銅色的皮膚、又高又壯的,五官很深,有一雙紳士又強烈的綠色眼睛。想到他就讓緒拉絲緹一陣心花怒放,白白淨淨的瑞姆蘭人看久了真的好膩啊,但是那個色萊人已經結婚了,她看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有個髒髒的、厚重的銀色戒指。反正我也不可能嫁給一個外國人,緒拉絲緹洩氣地心想。她未來大概會跟某個家族政治聯姻吧,只希望對方不要太醜就好了。

  沙斯提宅邸距離芮嘉倪雅舞會廳並不遠,馬車大約二十分鐘就到了。賽斯汀扶著她下了馬車,地面在她腳下發光,就像是一步踩下去,在地面下揚起了發光的煙霧。這就是她最喜歡思判蕊的地方,這種瑞姆蘭特有的照明方式。

  庭院裡飄來花香。瑞姆蘭大部分的國土都很貧瘠,只有貴族有足夠的財力去栽種植物,而沙斯提家族是思判蕊最有錢的家族之一。她優雅地漫步走過庭園,有園丁在庭院裡修剪植物,空氣裡漫著青草與百合的味道。賽斯汀為她開門,一道寬長的走廊在她面前延伸,兩旁掛著沙斯提歷代家主的畫像,天花板上每隔一公尺就鑲著一顆圓形上石,所有金碧輝煌的裝飾在蜷曲的光線下顯得神秘。這就是沙斯提宅邸——奢華、高貴、自負。

  仕女上前,為她接過外套。「家主大人正在會客室。」女僕說,緒拉絲緹立刻往會客室走去。會客室在二樓第一間。當她來到會客室的橡木門前,伸出手正準備敲門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只要把他藏著就好了。你應該有不少空房間吧?」

  她的手凍結在空氣中。是那個色萊人。「我不明白這個男孩對我們的計畫有什麼幫助。」父親說。「我不太喜歡在我的宅邸中留下一些……明顯的痕跡。」

  「他只是個奴隸。」色萊人說。「如果真有人看到,這麼說就行了,反正他也是從奴隸市場買來的。」

  「你讓我很為難,」父親說。

  「你與一個反抗軍領袖合作,」色萊人說,「還害怕為難?」

  緒拉絲緹深吸一口氣,輕輕敲了敲門。裡面的聲音瞬間安靜下來。「是我,父親。」她說。

  沉默一陣。「進來。」父親說。緒拉絲緹轉開門把,看見父親與色萊人正面對面坐在羽絨沙發上。父親穿著一貫的黑色禮服,雖然他健壯的體格把禮服撐得挺直,但他的白髮似乎又變多了,明明才年過五十。色萊人穿著一件髒污的白色襯衫和綴著金色鈕扣的卡其背心,下著一件黑色長褲,一件帆布披風放在扶手上。他的旁邊還坐著一個男孩,低著頭,畏畏縮縮的樣子。她朝色萊人伸手點了點自己的鼻尖,維持淑女禮儀。「我今晚聽說一個消息,」她轉向父親,說。「關於珊佛家族。」

  「說。」父親用威嚴的聲音說。

  「茂卓里.珊佛是私生子,」她說。「珊佛家主與一名平民婦女的混血。來自歌培家族的消息。」

  父親輕咬下唇,是他思考時的慣有動作。「嗯。」他轉向色萊人。「我答應你留下這個男孩。不過,請你記住,我們是合作的平等關係。」他特別加重了平等兩字的語氣。

  「當然。」色萊人點點頭,起身。「你聽見了,」他拍拍男孩的肩膀,走出書房。經過緒拉絲緹身邊的時候,他朝她一點自己的鼻尖,輕輕微笑,他身上傳來一種潮濕泥土與燒紅的鐵的氣味,但她並不討厭。

  但當他走出書房之後,緒拉絲緹好長一段時間都站在門邊不敢動。父親低著頭一語不發,突然用力一捶桌子,男孩被他嚇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她手抖了一下,彩繪指甲用力嵌進掌心。「賤種!」父親怒罵。「他以為他能壓著我,嗯?我等著看,看看到最後到底是誰拿到王位……你,」他指著男孩,後者又被父親嚇得全身一震。「跟著她去。妳帶他去地下室,挑個房間給他。」父親指著她說,看也不看她一眼。「還不快去!」父親朝著男孩怒吼。

  男孩朝她跑過來。他比她矮一些,膚色是病態的蒼白,臉瘦的讓他意外清靈的綠色雙眼看起來十分突出。他的頭髮太長,而且全部糾結在一起,粘貼在頭皮上,身上傳來酸臭的味道,等一下要吩咐人清理會客室。

  她在他靠近她一公尺時轉身,快步走下地下室。她領著他經過長長的黑暗走廊,上石在這裡鑲的比較少,光線比較微弱,又搖擺不定的,讓這裡顯得格外陰森。她領他到地下室最裡面的房間,拉開一扇鐵門,指著以貴族標準來說十分簡陋的房間裡說:「你就住這裡。有事叫傭人,地下室二十四小時都會有傭人輪班。不要隨便上一樓。懂嗎?」

  男孩低頭馱著背,在森白的光線下看起來十分詭異。她懷疑他沒聽見,正準備開口再說一遍時,他非常、非常輕微的點了個頭。她皺了皺眉。這傢伙是怎樣?

  「先洗個澡吧。」她說,離開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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