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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上都

本帖最後由 37404142 於 2016-9-9 22:17 編輯

上都No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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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從灰暗的天空落下。
  梅爾和米米西共披一條破爛的毯子以抵禦飄雪,他握著她的手、緊緊躲在她身後,站在圍觀的人群之外。寒冰徹骨的空氣彷彿凍結了一切──咽嗚、低語、呼吸聲──只剩下寂靜。叫作加潔的女孩在廣場中央的處刑台上站得筆直,眼神越過人群、荒地、望著遠方,彷彿正看著還有十餘小時才會升起的朝陽。
  梅爾很疑惑。他不太清楚加潔做了什麼而被送上斷頭台,聽米米西說,似乎是打了鎮長的守衛一拳吧,無所謂,反正一天到晚都有人上斷頭台。是加潔的眼神困惑了他。她那樣子就好像一隻憤怒的猛獸,隨時會把這噩夢般悲慘的一切撕裂,好像這一切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在這個沒有希望的鎮子,不該有那麼生氣蓬勃的眼神。
  鎮長的秘書開始說話,梅爾聽不太清楚,想必是一些莫須有的罪狀。他是個留著奇怪小鬍子的矮小男人,但是比起其他人,他算健壯的。鎮長沒有來。當然沒有來,他怎麼會來?他只負責給人編個罪名,例如擋了他養的狗的路,其餘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米米西握著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他輕輕地握了一下,她就停止了。就一名流浪兒來說,米米西很衝動,她會和比她高上一顆頭的人打架、溜進別人家裡偷東西吃,但是在死亡這一方面,她比任何人都來的溫柔。她會埋葬那些被人遺忘的屍體,會陪在垂死之人身邊直到他們嚥下最後一口氣,無論在此之前他們是否見過。她一向會來觀看公開處刑,然後在人潮散去、死者身上的財物也被掠奪一空之後,把他們拖到鎮子後方去埋葬。
  她說,這是緣分。
  梅爾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但是因為是米米西,他不說什麼。米米西去哪裡,做甚麼,他都跟。她敢於挑戰其他的流浪兒,也有勇氣溜進全鎮最兇的麵包師傅店裡偷東西,但她其實不如她外表看起來的堅強。他知道她會在她以為他睡著了的夜裡抱緊他無聲地流淚,而梅爾也不曾拆穿,米米西最害怕讓人看見她脆弱的一面,即使是他,也只正面看過一次她哭。
  即使是在最底層苟延殘喘的人們,梅爾也是被欺壓的一個。他沒有辦法像她那樣,也為她做一些甚麼,所以他能做的只有陪在她身邊,讓她抱著他睡,依著他哭,並裝作不知道。他們僅剩的也只有彼此,除了靜靜地互相依存著對方,再也沒有別的了。
  秘書喊完了話。劊子手推著加潔就位,踹了她的膝蓋後面逼她跪下。劊子手一腳踩上加潔的背,她的頸子已經穩穩的架在斷頭台上,而整個過程中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人群裡發出一聲細小的嚎哭。那是加潔的老父親,他與加潔相依為命過了十八年,如今卻要白髮人送黑髮人,親眼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受死,想必很難過吧。梅爾像過去每次來觀刑一樣,撇過頭不願意看接下來的場面。
  劊子手抬高了斧頭。米米西抓緊了他。
  其實,也許這樣才是好的。與其在這種地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死亡其實也不是個壞選擇。只是梅爾有米米西,他不要米米西來埋葬他,一如加潔有她的老父親。留在這裡的人每一個都有他們必須活下去的理由,其餘的,都已經消失了。
  梅爾和加潔並不熟。他是個孤兒,而她還有家,只不過也不是富裕到能夠收留梅爾和米米西的家。大部分住在這裡的人都不是。他聽過有關加潔的一些話,他知道她是個衝動、富有理想的女孩,總說著總有一天要改變這些不合理的大話,他知道她會在經過的時候往乞丐的碗裡丟一枚銅錢,他知道她會和一個被人趕出小巷角落的流浪兒聊天,他知道她是個好人。若非生於此,她現在大概正在笑吧?
  其實,加潔不必死的。
  劊子手揮下斧頭。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肅殺的沉默,梅爾隱約看見有人衝向處刑台,在成為另一個犧牲者前被人攔下。那個斷腸心碎的聲音迴盪在靜謐荒涼的鎮子裡,鑽進每個人心中,讓人們的恐懼無所遁形。米米西的手越抓越緊,梅爾抿起嘴唇,「走吧。」他低聲說,試著拉了拉她,但她動也不動。
  梅爾閉起眼睛,把額頭靠在她肩膀上,聞著她身上前不久被人潑了餿水的淡淡酸味,壓抑著顫抖。她的體溫一向是他最完美的鎮定劑,有她在,他就有勇氣。也許旁人會奇怪兩個流浪兒怎麼會有這麼深的感情,但他們就是……會,彷彿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這樣才是圓滿的。無論如何,梅爾只希望這次也像以往上百次一樣,快點落幕,米米西就可以目送加潔最後一程,然後他們一起回到巷子裡,依著對方,繼續他們悲慘的人生……
  哭號聲怒吼著加潔的名字。他聽見老父親這麼喊著:「他殺了我的小加!我的小加!」字句混雜著模糊不清的鼻音。他聽著哭聲漸漸沒落、像以往一樣,然後……驟起。人們在怒吼。本來只有一小部分混亂的人們,逐漸變成每個人都在大聲喊叫,空氣中充滿了憤怒與絕望的氣息,就算梅爾聽不清楚人們在說些甚麼,那種語氣,梅爾再熟悉不過。那是賭命的聲音。
  他看見秘書憤怒的說著話,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狂怒的海嘯裡,警備隊上前一步想阻擋暴動的人群,卻只是激起反效果。梅爾縮在米米西身後,卻覺得她似乎……太過冷靜了。
  他抬頭,只看得見她的側臉。「米西?」他輕聲喊道,聲音越來越小。
  她很衝動,她會和比她高上一顆頭的人打架、溜進別人家裡偷東西吃,她會……
  人群開始失控。梅爾看見人們壓過警備隊,朝驚慌的秘書衝去。他們爬上處刑台、越過廣場,追趕著奔逃的人,往鎮子另一端去。那裡是……
  群眾的怒火讓梅爾倍感驚恐,他開始哭,他一向愛哭。他抓緊米米西的手臂,一方面是想讓自己冷靜,一方面想避免她做傻事。那些人在想甚麼?那是沒有用的。鎮長掌控這裡,就像神掌控世界一樣,他是不能被推翻的,無論人們做甚麼,無論她做了甚麼。鎮長是一切啊。
  他拉扯著米米西的手臂,想把她拉離廣場。他哭著看米米西呆愣的側影,看她轉過頭來,看她閃爍光芒的眼睛。他搖搖頭,低聲哀求:「走……」
  她掙脫了他的手,竄出毯子,沖向人群。
  「米西!」梅爾大喊,裹緊她留下的毯子,裡面還殘留著她的溫度。站在原地一陣,他追著她向前跑。她衝進失控的人群,跟著人們一起爬上了斷頭臺。他和群眾一起大喊,只是喊的是米米西的名字。他緊緊盯著米西,避開人群地追著她。
  「殺了鎮長!殺了他!」現在他可以聽見人們喊著什麼了。
  他繞過處刑台,眼神緊緊盯著米米西,她在前方,背影變得殘破。漸漸地,梅爾發現自己被人群包圍,一霎間恐懼衝上心頭,他雙腿一絆,跌在地上,被後方無數的憤怒居民踩過去。他雙手抱著頭,只能縮著身子等待人們走過。
  怒吼聲變得很朦朧,鎮子再次恢復寂靜,卻回不到十分鐘前的樣子了。
  梅爾哭到沒辦法呼吸,他向來細小的啜泣聲在死寂的廣場上震耳欲聾。他慢慢的撐起身子,抹去他的眼淚,她討厭他哭,每次他一哭她就會罵他。他的右手手指被踩斷了,扭曲成奇怪的樣子。但那不重要。他哭的太用力而被嗆到,咳嗽聲聽起來像是要把心嘔出來,那也不重要。米米西離開他了。
  空氣裡還殘留著火把與淡淡的血腥味,天全黑了,露出幾點星光。他面前是遍地的狂亂腳印與屍體,卻安靜得彷彿全世界只剩他一人。梅爾裹緊了毯子,背上的疼痛與寒冷刺骨的雪花都沒有她的背影那樣令他心痛。她甚至頭也不回。她說過她會陪著他的,她說過,她會待到他們其中一方死去為止。她說過的……
  為什麼要這樣呢?事情不必走到這個地步的。都忍了這麼久了,再沉默一點,日子不就可以繼續過下去?
  他越用力抹掉臉上的淚痕,淚水就不停流。他張口吸氣的聲音比他的心跳還要如雷,臉龐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眼淚,他還是伸手抹去。他挺起身子,睜著淚汪汪的眼睛看遠方朦朧的火光,絕望地想著也許她可以懸崖勒馬,即時明白這麼做根本是送死。但她是米米西啊。
  他環顧四周,發現一片雪白的景象裡空無一人。沒有人發現他不見了。也許他可以逃跑,現在就逃,離開這個沒有希望的地方,像米米西一直以來答應他的一樣,她不會怪他,沒有人會怪他……
  可是那米米西呢?
  他可以就此消失。不知道去哪,去哪兒都會比這裡好吧。可是米米西呢?他們一起生活的時間已經長到梅爾不記得遇見她多久了,少了她,梅爾可以若無其事地繼續過下去嗎?少了一個人為他出頭,少了個人和他分食,少了個人在夜晚裡給他溫暖……梅爾可以像米米西那樣離開她嗎?
  他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朝渲染上火光的黑色天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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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沒到過鎮子的這一端,這裡是比起他過了十六年的那條街,律法更無法觸及的一帶。當他抵達的時候,一棟他作夢也無法想像的豪華宅邸已經陷入火海一片。人們逃離火場就像螞蟻逃出被灌水的蟻窩一樣,梅爾立刻驚慌起來,大聲呼喚米米西,和其他著急的呼喚混合在一起。他聽見很多名字,但沒有一個是他的。很多人在哭,也依然很多人在怒吼,無論甚麼,他不在乎。米米西呢?
  他靠近火場,炙熱的溫度嚇了他一跳,這裡一年四季都有雪,唯一一次感受到這麼難受的悶熱是六年前被一個婦人手上的熱湯灑到。他幾乎是尖叫著她的名字,喉嚨開始沙啞灼痛,隔著模糊的視線四處尋找她的身影,但哪裡有那個矮小的黑髮女孩呢?
  梅爾望向那座無法直視的耀眼宅邸,最可怕的念頭悄悄地鑽進他的腦海。會嗎?她的腳程一向很快,但是如果,僅僅是如果,也許她被困住了呢?他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擔心著急,還是因為她在害怕。他朝那棟火舌纏身的房子向前一步,一發覺自己在做甚麼,立刻倒退。
  值得嗎?也許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她拋棄他了……
  ……可是那是米米西啊。
  梅爾大叫,然後在他開始後悔之前,衝進火海。
  一進入宅邸大門就是一個寬闊的大理石廳,地上佈滿了殘塊與幾具倒楣的焦黑屍體。梅爾咬牙阻止自己嚎哭出聲,胡亂闖過大廳、衝上二樓,不去想如果在他剛剛跨過的屍體裡她也在其中該怎麼辦。他慌亂地叫著她的名字:「米西!」一邊躲著落下的石塊。身上的毯子一角著火了,他連忙把毯子扯下來,火像飢餓的猛獸一樣瞬間把那塊破布吞噬。
  他繼續往前走。突然,在他面前的天花板轟地塌陷,他立刻向後跳,小腿燙上了一根燃燒的木棒,悽叫聲迴盪在宅邸中。「米西妳在哪裡!」他哭著說。
  強壓下立刻衝出去的慾望,梅爾朝三樓走去,一邊抹掉眼淚,他的鼻音模糊了她的名字。「米米西!」他難得地叫著她的全名,她說她覺得那念起來很好笑。
  奇蹟似的,他似乎聽見微弱的回應。
  「米西?」他大叫。「米米西?妳在哪裡?」
  又一聲。梅爾尋著微弱的聲音循線找去,最後在一條樓梯底下發現她。她蜷縮成一團,手上抓著一根棍子,就算頭埋在膝蓋裡他也聽得見她為了保持清醒而用力呼吸的聲音。「米西……」他輕碰她的手臂,米米西縮了一下,才慢慢抬起頭來。「我們走吧……」
  她看起來嚇壞了。他很少看見她這樣子,只有在很久以前,那時候她還會作惡夢。「他們……那些人……鑽進我腦袋裡……」米米西低聲呢喃著。
  梅爾抿起嘴唇。「沒事了。他們走了。」他抓住她的手,半哄半拉的把她拉出樓梯下。她看起來一副要哭了的樣子,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滴下來,眼神裡卻充滿著憤怒。
  「梅爾,」她說。「我不要再看到這種事。那些……」
  「嗯……」他低聲回應。
  「不要再有了……」
  梅爾輕輕抱住她,讓她斜靠在他身上,沿著來路往回走。她的情況糟透了,全身的皮膚通紅燒傷,加上她之前尚未痊癒的瘀青,她還在流血,他甚至分辨不出來她的傷口在哪裡。他突然害怕起如果他們真的能逃出這個煉獄,她卻死了該怎麼辦。
  他搖搖頭。先逃出去。宅邸的結構開始崩潰,他們才走沒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轟隆隆的碰撞聲,是剛剛米米西躲藏的那座樓梯塌陷了。那讓米米西嚇得猛然一顫,搖搖晃晃地向前跑,梅爾抓著她,兩人到了樓梯口時,才剛踏上第一級,階梯立刻碎裂下落。她大聲尖叫,向後倒在他懷裡。
  梅爾抱著她往反方向走,不過其實他也不知道該往哪去。他抱著米米西繞過燃燒的家具,眼淚落在她有點燒焦的黑髮上,雙手顫抖得厲害,他吸吸鼻子,繼續往前。應該會有另一個樓梯之類的,這裡是鎮長的宅邸,有幾座樓梯都不奇怪。但是他們來得及找到嗎?米米西在咳嗽,梅爾也開始覺得昏昏沉沉。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們需要空氣。窗戶……
  梅爾一扭頭,在一片鮮紅之中看見一方黑色──是一扇破碎的窗戶,只剩窗框還在燃燒。他轉向,拖著米米西走過一個倒下的櫃子和破碎的花瓶,一具著火的屍體倚牆而坐,空洞的眼睛彷彿是生死的守門人在看著他們一樣,看得梅爾起雞皮疙瘩,但他強迫自己專注在那扇窗上,不顧滿臉淚水模糊了視線,朝黑夜而去。米米西踉蹌地跟著他的步伐,她應該也看見了窗戶。現在他們距離屋外不過咫尺,梅爾伸出一隻手,幾乎搆到窗框──
  一聲怒吼嚇得梅爾全身一震,和米米西一起跌倒。某個有力的東西撞上他的腰側,把他踢到一公尺遠,梅爾痛的大叫,淚痕未乾又開始哭。他稍稍翻身,剛剛被撞得頭昏眼花,過了幾秒鐘才得以聚焦,看清來者:那是一個巨人。
  巨人再度發出怒吼,上前一步想再踹他一次,梅爾連忙轉身,躲過一次攻擊。他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終於看清楚巨人的樣子:短短的金褐色捲髮,一身繃得太緊的深藍色背心,一雙被憤怒與火焰染紅的眸子。這場暴動的中心。
  鎮長舉起雙手,手中握著一根椅子的斷腳,用力向下一砸。梅爾慌張地撲向一邊,撞上倚坐的燃燒屍骸,火焰燙傷了梅爾的腹部,他大叫一聲把屍體踢開。這一動作讓他重心不穩跌坐在地,剛好閃過頭上揮來的斷腳。
  「你們這些──」鎮長的怒號聲比梅爾聽過的任何一個都要駭人,震懾的他連哭的時間都沒有。他再次舉起斷腳,「王八蛋!」
  梅爾想爬離鎮長,斷腳立刻砸在他面前,離他的臉僅兩公分。他向後一縮,肚子又被踹了一腳。他被困住了。身後是一堵厚牆,牆後面就是三層樓的高空,面前則是一個憤怒至極的暴君。
  梅爾抱住頭,縮成一團。斷腳不停落在他身上,甚至直到它被打到斷掉也不停,參差的一端刺進他的皮膚。他聽見火焰的爆裂聲、鎮長的怒吼和……寂靜。
  世界變得越來越安靜。
  一直以來,雖然米米西叫他不要想,但梅爾都認為自己應該是會餓死在哪條街上結束一生。被打死這個選項對他來說實在是有點遙遠,他向來很安靜,而且他有米米西。不過其實,他並不怎麼在乎自己會怎麼死,每種死法都一樣。他對死亡的要求從來只有當時刻來臨,米米西在身旁。
  而此刻她的確在。
  他好想抱她。本來最理想的方式是抱著她死去,不過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這已經夠了。趁著鎮長打他的時候她應該能找到空隙逃走,或許她已經離開了,不知道。她說過她會待到他們其中一方死去為止,而他要死了,她終究沒有說謊。
  梅爾閉起眼睛,等待最後一擊。
  突如其來的嘶吼聲嚇得他跟著一起大叫。他驚訝地張開眼,看見米米西拿著一個花瓶,朝鎮長的後腦杓砸去,花瓶碎裂,陶瓷碎片和清水落在鎮長和梅爾身上。鎮長怒吼轉身,揮動雙手想抓住米米西,她蹲低閃過,但左臉還是被打到,向右一倒,右邊整張臉埋入火裡。她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梅爾這才真正清醒過來。
  「米西!」梅爾哭喊著,朝她伸手。鎮長抬起一隻腳,準備朝她踩去,他大叫,艱難地爬起身,用全身的力量撞向鎮長。後者稍微踉蹌一下,梅爾趁機抓住米米西的手,把她從火窟中拉起來,緊緊抱住。激烈的動作讓他腳下一個不穩,向後傾倒,同時他看見鎮長從腰間掏出一把銀色的手槍。
  鎮長開槍。梅爾的左耳瞬間感覺到激烈的痛楚,他還來不及大叫,就撞上了背後殘破的窗戶,搖搖欲墜的窗框應聲碎裂,窗外的寒氣席捲而來,兩人雙雙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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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爾醒來時,身上覆滿了雪。
  四周一片死寂。他眨眨眼睛,讓睫毛上的雪花掉下來,才慢慢地坐起身。一動作,他的內臟就像被用力擠壓似的,左手臂上也有一塊很大的瘀青,只要伸展手臂就會痛。他花了大概三分鐘才坐起來,抬頭一看,天空已經不再飄雪,泛著蒼白的顏色,空氣也不再那麼刺骨逼人。周圍放眼所見是一片狼藉。遍地雪白上參雜著腳印、木棍和一些石塊,還有幾具屍體。鎮長的宅邸被燒到只剩下鋼架,坍塌得一蹋糊塗,看不出來它原本的高度。
  米米西躺在他旁邊。他湊上前,伸手到她的鼻子下,還有呼吸。梅爾鬆了一口氣,同時看見她一片紅粉的右臉,是火燒的痕跡。
  當下,梅爾不知道他該有甚麼感覺。
  那模樣很可怕,怵目驚心。如果出現在別人臉上,他應該會嚇哭吧,但是此刻他卻沒有任何感覺。沒有恐懼,沒有心痛,沒有憐惜。他伸手去摸那半臉的疤痕,凹凸不平的,他卻覺得很順手,彷彿她才剛死裡逃生,本來就該付出一點代價。
  想到這裡,梅爾彷彿憶起什麼似的,伸手向自己的左臉。他摸到他削瘦的臉頰,粗糙的皮膚,往上一點是他打結的頭髮。
  他的耳朵……被打掉了。
  一部分的他覺得這是因為他對米米西的傷無動於衷的報應,不過這種想法實在很可笑。再者,他也不怎麼惋惜那隻耳朵,他是流浪兒,流浪兒有些殘缺似乎是理所當然,甚至天經地義的事。不過感覺還是很奇怪,他幾乎還可以感覺到那隻耳朵凍得發疼,事實上卻是什麼也沒有。
  他低頭看自己的身子。他的上衣破了個大洞,露出一塊幾何形狀的粉紅色傷疤,還有腳上也有零零落落的傷疤,本來他是沒什麼感覺的,看到之後,它們似乎都開始隱隱作痛起來。也許這是心理作用,也許不是。反正在他失去的東西裡,外貌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米米西開始輕聲呻吟,緩緩睜開眼睛──只有左眼──迷濛的眼神花了點時間才認出他。「……梅爾?」她小聲地說,聲音沙啞。
  「嗯。」梅爾低聲回應。
  米米西想坐起身,梅爾扶著她,摸到她背後突出的脊椎與大片燒傷。在他找到她之前她都做了些什麼啊?他心想。她坐起來之後一段時間只是呆望著四周一語不發,然後突然,她碰觸自己的右臉。
  她望向梅爾,臉上沒有表情。
  「嗯,」她說,「反正沒有很痛,我想應該沒什麼差吧。很可怕嗎?」
  梅爾看了她一眼,「……有一點。」他說。
  「好吧,反正我看不到。」她說,轉過頭去。「這裡應該沒人了吧。」
  梅爾聳聳肩,隨後才想起來她沒看著自己。「應該是。」他說。
  她沒回話,他也就沒提議要去找找有沒有留下來的人。他們之間的沉默長到足以沉澱他們十六年的人生:偷竊、搶奪、躲藏、求饒……還有很多,多到梅爾不記得了。現在那些人,欺負他們的、施捨他們的、無視他們的,全部都走了。他們也該跟進。這個鎮子已經不能再待了──四季如冬,鳥不生蛋,昨晚的暴動也許還會引來其他城鎮的警備隊。而且,他們沒有自己生產糧食的能力,就算可以靠著那些帶不走的乾糧過活,睡每一間空屋,但當食物吃完之後呢?他們總有一天得離開。
  老實說,梅爾還沒做好心理准備。
  他在這裡十六年了,在這裡乞討、被打,幻想也許日出的那個山頭是個烏托邦,有享不盡的美食和善良快樂的人們……但從來沒有踏出這裡一步。
  也許在心底某個角落,他從來不相信自己真的能逃離這裡。
  米米西握住他的手。他低頭一看,她的手背上有一條蜷曲的傷痕。兩人慢慢地站起身,米米西好像有隻腳拐到了的樣子,梅爾讓她靠在他胸口,兩人互相攙扶著,離開這個殘破的地方。
  他們跟著腳印走,走了很久,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不需要說話,也能知道彼此的心意,彷彿彼此就是他們的一部分。梅爾相信,就是因此讓他們相遇,否則的話,梅爾早就該餓死在當初那個破紙箱裡。
  他們穿過靜謐的矮屋舍,如果不看滿地混亂腳印和偶爾一具的屍體的話,這裡就像個世外桃源。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漫無目的地走著,彷彿最後就會消失在這樣的旅途之中,永遠不會走到盡頭。
  出了住宅區,景色開始遼闊起來,整齊有序的房屋在他們眼下蔓延開來,就在不遠處的遠方。梅爾眺望著,那兒就是外面,不屬於這裡的地方。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米米西握緊了他的手,拉著他向前走。
  梅爾跟著,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背後──死寂、荒涼、殘破──接著轉過頭,與米米西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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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雪花從灰暗的天空落下。
  米米西抱著梅爾,縮瑟在瑞姆蘭最富庶的首都──思判蕊的貧民窟一角。他比她高,但還是蜷著身子窩在她懷裡,一動也不動地。若不是他微弱但規律的呼吸在他們身邊吐出一陣陣白氣,她幾乎要以為他終於死了。
  逃出鎮子之後,他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她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梅爾從來都會跟著她,無論他自己是怎麼想。而米米西在找一個理想鄉──或者說,只要比鎮子來的好就行──於是他們找了很久,直到現在。
  結果甚麼也沒有變。
  思判蕊比任何地方都來的腐敗。它是富裕的中心,而有食物的地方就會有老鼠,這裡的日子一點兒也沒有比其他地方來的好。米米西想再離開,但是梅爾沒辦法再走了。他身體本來就很差,跟著她旅行這麼久,他已經負荷不了另一場旅途。
  有時候,例如現在,米米西會懷疑離開是不是錯了。
  ,她心想,及時打住。就算妳當時不去最後也是得走的。整個鎮都空了。思考過去沒有意義,她沒有那個時間。那對他們來說太奢侈。
  空氣很冷,但還可以忍受。她覺得腹中空盪盪的,想不太起來上次吃東西是甚麼時候。明天再說吧,她答應自己,明天一定會找到東西吃的。米米西閉上眼睛,把下巴靠在梅爾亂糟糟的頭髮上,遮住自己燒傷的那邊臉。富裕城鎮的夜就是特別吵鬧,天空另一端染上燦爛的光線,她依稀還聽得見馬蹄聲、歡笑聲、還有杯酒碰撞的聲音,隨著意識模糊而漸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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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寫日記這種麻煩的東西。禾琹要是知道,一定會笑我。



  「給我站住,乞丐!」
  怒吼聲在米米西背後緊追不捨。她抱緊了懷中兩個麵包,死命地在人群中穿梭,所經之處引來聲聲驚呼。她已經幾天沒有吃過東西了,步伐根本就沒有什麼力,好險那個追著她的麵包師傅是個圓胖的中年男子,遠不及嬌小的她來的靈活。
  她撞開兩個衣著華麗的貴族婦女,聽見她們操著上流社會的人特有的矯揉嗓音小聲咒罵。她必須快,梅爾已經撐不下去了,再晚一些他可就要餓死了。他們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了──遲早得找別的出路,但那之後再說,目前的燃眉之急是讓他活下去。你可千萬不准給我死,米米西心想,鑽過一名貴族的披風下,跑進一個小巷子。你要永遠陪我
  麵包師傅太胖,擠不進來,她聽見他在巷口疾呼「抓小偷啊」,但她不敢停下。左轉到第三個岔路再右轉第二個岔路再左轉再右轉,那是他們的地方。她咬緊牙關,在窄小、崎嶇的暗巷裡全力奔跑,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管手上吸引了不少目光的麵包,只能希望在她回到梅爾身邊之前,沒有人伸出腳絆倒她、搶走食物了。
  她跳過一個橫躺在面前、蜷縮一團的小男孩,他的身上布滿了瘀青,瘦的數得清肋骨。米米西瞥了他一眼,就不再多看。還沒死,但也快了。她自認是個很有彈性的人,來到思判蕊沒有多久就習慣了隨時會看見的這種景象,以前一直都只是一顆頭一個身體,乾淨俐落,很少出現能活到會餓死的人。第八巷的四小路,她暗暗記下來,晚一些也許可以回來幫他。她踏過因為前天的大雨而淤積的水窪,冰冷順著她乾癟的小腿向上,竄過她的背脊。
  腳步聲從她後面傳來。
  她瞬間開始聽見自己的心跳。,她心想,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她加快稍稍放鬆的腳步,只要再領先一些,轉過了前面的彎她就可以躲在一堆廢棄的木板後面,看著他們為了追她而朝反方向跑去。再快一點就好,再快一──
  突然間,有人拉住了她過長的頭髮。米米西輕喊出聲,用力甩頭、蹲下,那雙有力的手就從不知道多久沒洗了的油膩髮絲間滑落。她不管青紅皂白地立刻轉彎進旁邊的路,睜大眼睛,讓呼嘯而過的風吹走因為恐懼而激發出的眼淚。不,行不通的,來不及了,她可以聽見後方的人自信而穩健的腳步聲。
  梅爾。梅爾在哪裡?
  她立刻認出自己已經跑過了頭,藏身處是在後方,她可以從前面轉彎,再繞回去,只要這條路是通的。她鮮少離開那一帶,那是乞討的好地方,只要你足夠健壯,能夠佔住那個位子不被人搶走就是。打定了主意,米米西直直地向前跑,聽著後方的人越來越接近,在靠近岔路,幾乎要錯過轉彎猛然一轉,稍稍踉蹌了一下,感覺到後面的人與自己擦身而過。
  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點點點點點點點點點點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了麻痺恐懼,米米西默唸著。恐懼是沒有用的,只會搞砸一切而已。她又重新聽見了那人的腳步聲,但是距離已經有些拉遠了,這樣就夠了。
  她衝進一條隱密、黑暗的路,抽出一個麵包,在一張防水布面前煞住腳步、掀開,把麵包塞進被她嚇著的梅爾懷裡。「先吃我會回來。」她急促地說,蓋上防水布,抱著僅剩的另一個麵包朝另一邊衝去。腳步聲跟在她身後。
  現在只要甩掉那人就好了。,她心想,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她從沒來過這一區,但她知道這裡很危險,比其他地方都危險。現在他們在比運氣。地下世界的人都有極強的地域性,現在端看是她這個瘦小虛弱的流浪兒,還是後方那個健壯的追逐者讓這一區的老大覺得備感威脅。
  身後的人的呼吸聲越來越近了。她可以聽見那人開始有些紊亂的呼吸,只是被自己的心跳聲蓋了過去。她跑著、祈禱著、咒罵著,她曾經經歷過比這更可怕的經驗,一定會過去的,這一次,必須要過去……
  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
  米米西放聲尖叫。
  那人抓住她,用力把她翻過身來。米米西因此重心不穩,腳下一滑向後倒,只看見一個身影貼近她,一張臉猙獰的像是惡魔,黑色的眼睛彷彿在發光。那人手中握著甚麼東西,用力朝她的胸口捶去,一陣刺痛後,眼前的世界瞬間泛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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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遺棄了
  梅爾緊緊抱著懷中的麵包,藏在防水布下,呆滯的思想中重複著五個模糊的字。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
  什麼意思?他想到,但他的思考動得很慢很慢,所以他索性放棄思考。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了。多久了?很久了。
  他抱著懷中的麵包。他記得這東西很重要,卻想不起來為什麼重要。有人給他的。誰給他的?一個很重要的人。是誰?想不起來。
  我被遺棄了
  字句跳出腦海,然後漸漸模糊,再跳出來。如此重複著。我被遺棄了。他覺得好累,眼皮很重。我被遺棄了。好想睡覺。我被遺棄了。好想睡覺。我被遺棄了。好想睡……
  不要。我被遺棄了。不要睡。我被遺棄了。為什麼?我被遺棄了。什麼為什麼?
  我被遺棄了
  我被遺棄了。他聽見好多聲音。我被遺棄了。吵,他不喜歡。討厭的聲音。我被遺棄了。麵包的氣味竄進他的鼻腔,好的味道。他喜歡。我被遺棄了。喜歡味道。討厭聲音。
  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
  聲音掀開黑暗。「我被遺棄了!」聲音喊。「我被遺棄了我被遺棄了。」聲音刺痛他的眼睛,他抱緊了麵包。聲音弄痛他。討厭聲音。
  他浮了起來。「我被遺棄了。」聲音在搖晃。他在搖晃。味道在搖晃。「我被遺棄了。」聲音佔據了他。他不想聽,所以呼吸著味道,味道變的很多。很厚。很滿。味道在搖晃。聲音在搖晃。心跳聲。
  他倒吸一口氣,狼吞虎嚥地吃著被強行塞到嘴裡的食物。「馡氏在上,這小子差點就掛了。」抱著他的人說,但他不管那些,只顧吞下口中的東西。聲音充斥著四周,尖叫,怒罵,腳步聲,吵雜的聲音,不好的聲音,但他不管那麼多……
  我被遺棄了
  梅爾開始哭。流淚,啜泣,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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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個嗎?艾列克斯想道,看向站台上那個手腳上都銬著沉重鎖鏈的男孩。他有一身壯碩的體格和小麥色的皮膚,正桀驁不馴地俯視著台下每個為他競標的人。
  鬼魂搖搖頭。那團乳白色、參著一點淡淡冰藍的人形煙霧被一個經過他身邊的肥胖男子穿透過去,他看見鬼魂嫌惡地朝他這邊飄來,一半的身影穿透了艾列克斯。耐心一點,沒人會認出你的。那個蒼老、尖銳的聲音闖進他的腦海中,讓他的腦袋微微暈眩。
  那邊牆上就貼著我的通緝令。艾列克斯說,望向站台旁邊的紅色磚瓦牆上貼著的一排通緝令,自己的處在最上面那一排、右邊數來第三個,從三年前就沒拿下來過,而且畫得真是超級醜。瑞姆蘭是個民族性很強的國家,即使是在像思判蕊這樣的國際都市裡也少不了對佔了整座城市十分之一的外國人的偏見,像艾列克斯這樣來自六年前被瑞姆蘭滅國的色萊的人,除了走在街上都會被白眼之外,通緝令也畫得超級差。雖然這也是一種好處,但是色萊可是兩百年前從瑞姆蘭獨立出來的國家啊,血緣這麼接近,怎麼還是受到這種待遇?
  歡迎來到瑞姆蘭。鬼魂說。
  艾列克斯不禁嘆氣。一個通緝犯光天化日下在自己的通緝令旁邊裡競標奴隸,他默默心想,真是太聰明了
  鬼魂沒有回話,只是專注地看著另一個奴隸又走上站台,然後又轉開眼神。他看起來有些洩氣。艾列克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說他要一個奴隸,而且是特定的一個,他們的計畫中不需要奴隸,卻說什麼「他是關鍵」。而且,因為都有商人在私下操縱的關係,黑市的奴隸都貴得嚇人。
  不過話說回來,鬼魂本來就是個古怪的傢伙。不知道是因為他不是人的關係,還是生前的他就是個怪人,但即使如此,他是他的計畫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這個計畫,大膽、狂妄的計畫,甚至是遇到鬼魂之後才開始的。
  他要推翻瑞姆蘭。
  「成交!這個健壯的小夥子就以三百次石交給這位先生了!」台上的人喊。艾列克斯皺眉,想都別想讓他為一個奴隸花上三百次石。「接下來的是──」
  就是他!鬼魂突然說。
  艾列克斯稍稍挺起身子,看見一個駝著背的瘦小男孩被半推半拉的推上了站台。就奴隸來說,他算矮的,而且看那個身材根本不能做甚麼粗重工作,這是路邊撿來的小乞丐吧?他身上的那些疤,是燒傷嗎?
  舉手就是了!鬼魂罵道。
  艾列克斯差點忍不住翻白眼的衝動。「起始價三十次石,現在開始競標!」台上都人高喊。
  這種貨色也賣到三十次石……「五十。」艾列克斯舉手說。
  「五十!」
  說什麼都給我標到。鬼魂說。
  我還想從十次石開始標咧
  「八十!」
  「一百!」艾列克斯再次舉手。
  身邊有人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他。「一百!還有人嗎?」台上的人喊。
  「一百五!」
  楠氏在上,我在做什麼?「兩百!」艾列克斯說。
  你知道嗎?楠樂在一個上左星週期裡花完了十四上石的資產。鬼魂說。
  「兩百!」台上的人驚喜地喊。
  「三百!」前面一位婦人舉手喊道,回過頭來高傲地瞥了艾列克斯一眼。
  沒人告訴過你最好別隨便亂批評別人的神嗎?我才不要為一個奴隸花上三百次石。艾列克斯說,看著主持人喊了聲:「一次!」
  你要是讓他跑了,我立刻舉報你。鬼魂說。
  你才不會。艾列克斯說。
  鬼魂沒回答。
  「兩次!」
  「五百!」艾列克斯慍怒地喊。
  「五百!」主持人說。「一次!兩次!」
  「一上石!」婦人再次喊。
  給我下地獄去吧,你們這些歧視人的傢伙!「五上石!」艾列克斯忍痛地喊。
  婦人驚愕地轉過身來,艾列克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的臉迅速脹紅,然後下巴一抬,碎碎念著「卑鄙的色萊雜種……」踏步離開奴隸市場。
  「五上石!」主持人激動地大喊,顯然完全沒有預料到這麼一個瘦弱的小東西能為他標到這種價碼。「還有嗎?還有嗎?那麼就以五上石交給這位先生了!」
  握到男孩的手的時候,艾列克斯深深覺得自己根本就被詐騙了。
  鬼魂在男孩身邊,富饒興趣地仔細看著,興奮得像是小孩子。問他叫什麼名字。鬼魂說。
  奴隸是沒有名字的。艾列克斯說。
  他是撿來的,上禮拜街道肅清的時候才變成奴隸的。鬼魂說。
  艾列克斯皺眉。他怎麼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孩子?」他溫和地說,那個孩子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一眼。
  「抬頭。看著我,你叫什麼名字?」他不太高興區區一個奴隸,尤其是價格與實物這麼不合的奴隸,也敢不回他的話,但他仍然停下腳步,蹲在男孩面前,耐心地等著。
  男孩終於慢慢地抬起頭來,艾列克斯發現他一雙清澈、空靈的祖母綠眼睛裡滿是淚水,隨著他抬頭的動作滑下。「梅爾。」他小聲說。
  就是他了,鬼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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