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37404142 於 2016-9-9 22: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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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潸氏在上!妳說真的嗎?」緒拉絲緹.沙斯提伸手掩住嘴巴,壓低驚呼聲。
她現在身處芮嘉倪雅的舞會廳。它是一個長方形的舞廳,有著用一片一片的琉璃鋪成一幅《賜福圖》的彩繪地板,舞廳的中央有一塊凹下去的圓形舞區,其他地方,例如她現在站的平面區,擺滿了圓桌供人用餐。舞廳的上方垂吊著一朵用上石和黃金做成的巨大白玉蘭,煙霧般的光澤穿透過花瓣籠罩了舞廳流轉,像是光照水面時反射出來的水波。
「我向上發誓,我說的句句實言。」斐拉妮說。她今天穿著一件與她髮色十分相襯的咖啡色禮服,無袖高領、脖子上繞著一圈蕾絲,裙襬上散著一層層的薄紗。她把褐色長髮挽了成一朵玫瑰,插著一支尾端盤旋著一條龍的髮髻,整支都是用上石做的,但緒拉絲緹看的出來裏頭參雜了點玻璃。「珊佛家的繼承人是私生子!我知道的時候也非常驚訝,看他平常都表現得彬彬有禮,沒想到是雜種。」
「真是太令人震驚了。」緒拉斯提說。「沒想到珊佛家主竟然……」
斐拉妮和她使了個眼色,緒拉絲緹立刻安靜下來。「珊佛上女!」斐拉妮尖聲喊,朝她背後走去。「妳今晚過得如何?」
她上前,和薇薇安.珊佛互碰鼻尖,然後是額頭。她穿著黑色的貼身高衩禮服,一層厚厚的蕾絲包圍住她的胸口與手臂,但根本沒有遮胸的效果,薇薇安的胸前幾乎快走光了,只有她黑色長髮編成的辮子為她遮了一些。有時候,緒拉絲緹會懷疑她到底是在舞會還是妓院。「這是場美好的舞會,歌培上女。晚安,沙斯提上女。」
「晚安,珊佛上女。」緒拉絲緹說,上前和她輕觸鼻尖與額頭。「請恕我失陪,我的隨從在等我了。」
「真是遺憾。明晚在芙爾馨家族的舞廳上再見了,沙斯提上女?」
「當然,不見不散。」緒拉絲緹微笑,走向舞廳的大門。馬車已經到了,賽斯汀為她開門。「您今晚似乎特別盡興。」
「少了一個競爭對手,當然。」她說。
馬車開始前行。緒拉絲緹脫掉腳上的粉紅色高跟鞋,盤腿坐著,一邊揉著腳,一邊看著燦爛華麗的芮嘉倪雅舞會廳慢慢遠去。珊佛家的繼承人是混血,這可好了,少一個人和她的家族競爭王位。沒辦法,誰讓珊佛家主這麼多情呢?只是可憐了茂卓里,要從堂堂珊佛家繼承人一夕淪為平民。怪就怪你父親,茂卓里。她心想,我也想為自己家族爭光啊。
其實她一直覺得這種繼承制度很奇怪。瑞姆蘭王不能娶妻,王位繼承人是從眾多號稱幾百年是從王室血脈分支出來的貴族中挑一名健康、品格高尚、多才多藝的單身男性,但是一發現血統不純正就打為平民階級。這種制度不覺得比世襲王位麻煩得多嗎?
巴南特,她想到,她的哥哥、沙斯提家族的繼承人。他一直都過得很不快樂。他是長男,一出生就準備繼承沙斯提家或者王位,從小就被逼著學一堆有的沒有的東西,從來沒有自己的時間。「我想繼續和妳做兄妹,」有一天晚上,她偷偷溜到巴南特房間,兩個人窩在被子裡時,他這麼說。「但是如果有得選,我不想再當貴族了。」
也許不要讓巴南特選上王才好。
潸氏在上,我在想什麼?緒拉絲緹心想,搖搖頭,穿上高跟鞋,坐回端正的淑女坐姿。這些不是我該煩惱的事。我是一名上族淑女,我應該盡力為我的家族爭取榮譽就好。
潸氏在上,說這種話好諷刺。她知道父親在打什麼主意,沙斯提家已經連續四代都沒有選上王位了,要是巴南特再沒選上,他們家的地位就不保了。父親沒有打算坐以待斃,只要巴南特取得王位,他什麼都願意做。不,應該說,他會不擇手段去爭取權力。
最近老是有個色萊人來,古銅色的皮膚、又高又壯的,五官很深,有一雙紳士又強烈的綠色眼睛。想到他就讓緒拉絲緹一陣心花怒放,白白淨淨的瑞姆蘭人看久了真的好膩啊,但是那個色萊人已經結婚了,她看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有個髒髒的、厚重的銀色戒指。反正我也不可能嫁給一個外國人,緒拉絲緹洩氣地心想。她未來大概會跟某個家族政治聯姻吧,只希望對方不要太醜就好了。
沙斯提宅邸距離芮嘉倪雅舞會廳並不遠,馬車大約二十分鐘就到了。賽斯汀扶著她下了馬車,地面在她腳下發光,就像是一步踩下去,在地面下揚起了發光的煙霧。這就是她最喜歡思判蕊的地方,這種瑞姆蘭特有的照明方式。
庭院裡飄來花香。瑞姆蘭大部分的國土都很貧瘠,只有貴族有足夠的財力去栽種植物,而沙斯提家族是思判蕊最有錢的家族之一。她優雅地漫步走過庭園,有園丁在庭院裡修剪植物,空氣裡漫著青草與百合的味道。賽斯汀為她開門,一道寬長的走廊在她面前延伸,兩旁掛著沙斯提歷代家主的畫像,天花板上每隔一公尺就鑲著一顆圓形上石,所有金碧輝煌的裝飾在蜷曲的光線下顯得神秘。這就是沙斯提宅邸——奢華、高貴、自負。
仕女上前,為她接過外套。「家主大人正在會客室。」女僕說,緒拉絲緹立刻往會客室走去。會客室在二樓第一間。當她來到會客室的橡木門前,伸出手正準備敲門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只要把他藏著就好了。你應該有不少空房間吧?」
她的手凍結在空氣中。是那個色萊人。「我不明白這個男孩對我們的計畫有什麼幫助。」父親說。「我不太喜歡在我的宅邸中留下一些……明顯的痕跡。」
「他只是個奴隸。」色萊人說。「如果真有人看到,這麼說就行了,反正他也是從奴隸市場買來的。」
「你讓我很為難,」父親說。
「你與一個反抗軍領袖合作,」色萊人說,「還害怕為難?」
緒拉絲緹深吸一口氣,輕輕敲了敲門。裡面的聲音瞬間安靜下來。「是我,父親。」她說。
沉默一陣。「進來。」父親說。緒拉絲緹轉開門把,看見父親與色萊人正面對面坐在羽絨沙發上。父親穿著一貫的黑色禮服,雖然他健壯的體格把禮服撐得挺直,但他的白髮似乎又變多了,明明才年過五十。色萊人穿著一件髒污的白色襯衫和綴著金色鈕扣的卡其背心,下著一件黑色長褲,一件帆布披風放在扶手上。他的旁邊還坐著一個男孩,低著頭,畏畏縮縮的樣子。她朝色萊人伸手點了點自己的鼻尖,維持淑女禮儀。「我今晚聽說一個消息,」她轉向父親,說。「關於珊佛家族。」
「說。」父親用威嚴的聲音說。
「茂卓里.珊佛是私生子,」她說。「珊佛家主與一名平民婦女的混血。來自歌培家族的消息。」
父親輕咬下唇,是他思考時的慣有動作。「嗯。」他轉向色萊人。「我答應你留下這個男孩。不過,請你記住,我們是合作的平等關係。」他特別加重了平等兩字的語氣。
「當然。」色萊人點點頭,起身。「你聽見了,」他拍拍男孩的肩膀,走出書房。經過緒拉絲緹身邊的時候,他朝她一點自己的鼻尖,輕輕微笑,他身上傳來一種潮濕泥土與燒紅的鐵的氣味,但她並不討厭。
但當他走出書房之後,緒拉絲緹好長一段時間都站在門邊不敢動。父親低著頭一語不發,突然用力一捶桌子,男孩被他嚇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她手抖了一下,彩繪指甲用力嵌進掌心。「賤種!」父親怒罵。「他以為他能壓著我,嗯?我等著看,看看到最後到底是誰拿到王位……你,」他指著男孩,後者又被父親嚇得全身一震。「跟著她去。妳帶他去地下室,挑個房間給他。」父親指著她說,看也不看她一眼。「還不快去!」父親朝著男孩怒吼。
男孩朝她跑過來。他比她矮一些,膚色是病態的蒼白,臉瘦的讓他意外清靈的綠色雙眼看起來十分突出。他的頭髮太長,而且全部糾結在一起,粘貼在頭皮上,身上傳來酸臭的味道,等一下要吩咐人清理會客室。
她在他靠近她一公尺時轉身,快步走下地下室。她領著他經過長長的黑暗走廊,上石在這裡鑲的比較少,光線比較微弱,又搖擺不定的,讓這裡顯得格外陰森。她領他到地下室最裡面的房間,拉開一扇鐵門,指著以貴族標準來說十分簡陋的房間裡說:「你就住這裡。有事叫傭人,地下室二十四小時都會有傭人輪班。不要隨便上一樓。懂嗎?」
男孩低頭馱著背,在森白的光線下看起來十分詭異。她懷疑他沒聽見,正準備開口再說一遍時,他非常、非常輕微的點了個頭。她皺了皺眉。這傢伙是怎樣?
「先洗個澡吧。」她說,離開地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