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上我回到了診所,我喜歡在夜晚診症。
白天時人們的大腦由於需要應付外在的視聽刺激,因此注意力大多用於處理、加工和反應接收到的刺激,另外在白天人們亦需要扮演各種社會角色,思想活動己經預設了目的和反應程序,是死板的。
但當夜晚時,外界刺激減少,人們更加注重內在感受並從社會角色轉到個體角色,說話時會注入更多個人的主觀感情字眼,讓我更易進行心理輔導。
「陳醫生,有個病人來了。」這個『護士』實際用途是為我舒緩壓力,心理醫生才是患上心理疾病風險最大的一群人。
「沒記錯的話這是個駐校社工轉介個案吧?」
「是的。」
「讓他進來吧。」從門前進來的是個從哪裡看上去也很普通的男孩,就是有點帥氣。他先邁右腳,走路文質彬彬看上去就是個很有禮的小男孩,但『人不可以貌相』這句說話不是老祖宗隨意說出來的。
我主動站起來跟他握手,他握手的力道剛剛好,臉上也掛燦爛的笑容,不禁讓人心生好感。
「醫生,你好,你這裡的裝潢很好呢!」他悠然自得地深躺在沙發上,兩腿分開,好奇地四處張望。
我瞇了瞇眼,同樣深坐在椅上翹起了雙腿,「對呀,這種白色的設計可是很難把握好尺道的,我也找了香港一個頗著名的設計師來幫忙的。」
「白色給人信任和開放的感覺,略顯狹窄的空間令人有壓迫感,想向人尋求協助,跟警署審訊室的設計理念同出一轍。」他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彷彿掌控了一切。
「很有趣。」我淡淡笑了一下,翹起的雙腳放下,腳裸相扣,「你家人怎麼這裡晚也讓你一個人出來?他們不擔心你的安全嗎?」
他在我說『家人』兩個字時手腳不自覺地向身體蜷縮了點,「不,他們很放心我。」
「是嗎,聽上去是個會互相信任的家庭呢!他們對你很好吧。」我微微傾前身子,繼續追問。
「可以轉個話題嗎醫生,我不太想談我的父母。」他摸了摸袖口。
我回復了悠然自得的坐法,『節奏回來了。』,「當然可以,但我們未來會回來這個話題的。你在學校和人相處怎樣?你一定是個人氣王吧?」
「在這個只看臉的世界是肯定的吧,你也不遜呀醫生。」他詼諧的回敬,我也哈哈一笑,先前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減退了很多。
「的確是的,不過回到正題,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嗎?」我收起笑容,正色地問道。
「那個社工應該有給你我的評估吧。」他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顯得很不屑。
這個笑容令我的心放鬆了點,「當然有了,但我想親耳聽聽你的說法。」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坦誠地說道。
「沒甚麼好說的,我幹了點事,然後學校要我跟他談談,談完他就像膽小鬼般把我轉介給你了。」他很平淡地說道。
「可以告訴我你做了甚麼嗎?」我在回應時不禁為社工默哀了一秒鐘,手探向襯衣的口袋,把筆拿出來把玩。
「一件小事而已,在班上有個男孩很內向懦弱,我為了幫他就拿了他一枝筆,然後讓他把筆插進我的肚裡。」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臉上平淡的表情不禁讓人相信這真的只是件小事。
我頓時停止了把玩身上的筆,努力控制自己,並問:「如果你正在追殺一個人,你己經把他迫進了房間他沒有其他出路,你會怎做?」
他臉上再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就像他進來時一樣「我會在外面一直等著他,讓他以為我走了,再在他出來時把他解決掉。」
『!』我心裡暗罵了一句髒話,這孩子果然瘋了!
我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筆子開始轉動,我問道:「你看上去很是特別呢,你應該有甚麼特別但不受人理解的想法吧?能告訴我嗎。」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豐富起來,用眉飛色舞來形容也一點都沒誇大「醫生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把一枚閃光彈放進人的肚子裡,爆發那一刻人變得光芒萬丈,這個畫面一定很美的!可惜我卻沒有材料製作這東西。」說完他真的像個沒得到玩具的孩子撇了撇嘴。
一陣惡寒從脊骨傳來,我卻要繼續故作平淡,甚至帶點鼓勵地說:「還有甚麼嗎?」
他在一陣興奮過後卻是冷靜了點,他說:「當然還有了,例如把散彈槍塞在對方的口中,往腦蓋那裡一發入魂。不過這些我覺得有點低級了,我最新的想法是先關他在暗黑的房間,屏蔽他的感官,只在房間裡吊生理鹽水一個月,然後再放他出來看看他會做甚麼,這蠻有趣的。」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甚麼又說:「我突然又有個新構想了!讓他在房間一直看著至親被虐待的錄像,然後再放他出來和至親重逢,最後再在他面前轟掉他父母的頭,哈哈哈,想起他的臉就很有喜感了。」說完他還真是像想到了個很有趣的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
我用筆重敲了一下桌子「夠了!」,我發現自己語氣有點重了,放軟了聲音繼續說道:「這天我們建立了基礎的關係,互相了解對方更深。時間也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家,下星期同樣時間再來一次吧。」
「這麼快嗎?還好這服務是免費呢,不過和醫生你談得蠻開心的,下星期再見吧!」
他輕鬆地笑站起來,我目送他離開,在他關門的一刻我頓時放軟了身子坐下來。
我拿出了我的日記簿和鋼筆,我己經很多年沒有因為遇上棘手的病人而寫日記了,寫起來有點生疏。
「今天我遇到了個很有趣的男孩,他叫作喬樂賢,他很有自信,自信得有點自大和自我中心,我會形容為強勢又帶點理性,而且他的表演欲很大,應該很喜歡得到別人關注的目光,但他這種人不會和別人建立深厚的友誼關係。他的家庭似乎有點問題,我提及他的家人時他顯得很沒有安全感,而且抗拒繼續這個話題,他的變態思維應該也是家庭問題的衍生品。說到他的思維他很像是心理病態者,對別人缺乏同理心,只想支配他人,而且對於自殘沒有抗拒感,缺乏自愛的概念,他的精神狀態很有問題,我要想辦法把他引往另一條路。」
我記得那夜我寫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東西,一直在診所留了半夜才離開,推掉了那晚其他的個案,我自從離開了美國後從來沒這樣認真對待過心理輔導個案,但我知道這是值得的,結果也沒讓我失望,雖然結果有點古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