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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寂光

前陣子同學點的三題故事單,就不寫內容了。

篇幅甚短,如果正好想殺時間,還請往下捲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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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回答我的疑惑。都市悶臭的廢氣、亮起的燈號、歪斜的斑馬線、愈來愈近的噪音,和便當盒摩擦塑膠袋的聲響依然清晰,記憶卻像被剪斷的軟片產生斷崖,彷彿就此停止,被接上另一段時間而繼續轉動。

而我被鎖在籠子裡示眾。

這是哪裡?似曾相識的場景……宛如電影。對了,拍賣人口的現場便是如此。

難道我──


衣衫襤褸,爛泥沾附,稻草般的頭髮糾結不堪,緊綑雙手的粗麻繩,連到面前男子的手中。反正一定是哪家有錢人缺傭僕了,隨便挑個奴隸帶回家受一輩子苦,啞巴最好管教。

腦子的混亂漸漸理出頭緒──看見眩目車燈後,我死了,魂魄來到這異世界,成了啞子。


男子帶我進房後褪去外衣,解開我腕上的繩索。

「抱歉,總得做做樣子。」繩子被丟棄。「但可別跑啊,我會很困擾的。」

俊眼微瞇,柔髮在臉上打落淡淡陰影,五官更顯深邃。纖長手指將我拉近,從箱子裡取出棉布,沾水輕拭我手腳與面頰,細細處理傷口。「我需要一個人揹藥品、醫治輕傷病患,否則太累了。這兒的人可能會認出妳,下一村再幫妳換身新衣,好嗎?」

沉默籠罩一切。奴隸沒有發言權,我只能任憑他擺弄。好不容易乾淨了,他捧起我的臉,凝望,彷彿忘了挪開視線,然後撇頭輕咳。

「吃完就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他逕自趴在桌上睡了,留我瞪著空床和未上鎖的窗子不知所措。

至今無法理解,為何這個男人──赫克托,要如此對待一介奴僕。

但我終究留下了。因為無處可去。



「這是普通的傷口感染……會有點疼,忍著點……」

熟練取出消毒液和棉花,我捲起袖子清理老人的傷口,而赫克托找出藥膏,對病患細細叮囑。

「每天擦上兩遍,薄塗一層就行……」

這時,他的眼神總專注而誠摯,宛若眼前是最珍惜的人,柔情四溢。青絲垂掩半面,遮不住俊眸奕奕神采。

我們以診治換取旅費或食宿,而我在旁實習,分擔患者量,讓他將心思放在重症者或磨藥上。他不會為了節省花用而少訂一間房,或刪減我的三餐;衣襬破了,會花上幾小時就著燭光縫補;每一次診療完畢,都會輕輕拍撫我的頭,露出父親般的笑容。

好幾次懷疑自己的身份。奴隸該是被這麼對待?也許該更卑躬屈膝些?見著棄置巷口的繩子,偶爾有股衝動想把自己綁起,確立自身的卑微──好像不這麼做,會忘記自己是誰。

……不過,已經沒有名字了吧。

老人連聲道謝,臉上的細紋激動顫抖,目光滑過我們。

「療師啊,這位美麗的小姐是您夫人嗎?真是謝謝二位。」

夫妻?

我低頭審視自己是否像個妻子。赫克托為我買了裙裝、梳理亂髮,但我沒正視過自己。或許是不敢正視。美麗?太遙遠了,不可能。

他卻笑著回答:「是的,我們新婚。」

老人走遠後,我直勾勾盯著他,像要把身軀瞧出一個洞。

「這樣解釋比較方便。」他說。

可我一點也不方便。如何拿捏之間的距離?又該怎麼定義我對你的地位?真的,寧可整日被呼來喚去,心力交瘁也無妨,只要能暫時逃離回憶。初來尚一心念著想回去,然時間一久,成了最煎熬的折磨。眼看崩潰點步步逼近,我決定採取另一種方法解脫──遺忘。

忙碌使我忘卻過往;身份讓我確立存在與現實;你的溫柔,卻令人痛不欲生。


這個世界也有雪。

晚飯後,我們倚著欄杆,寒風襲面,帶走痛楚以外的感覺。赫克托呵出一團白煙,鼻耳凍得通紅,睫尖輕顫,小心勾話的稜角與弧線,構成完美側臉。

他垂下眼簾。「……妳,不喜歡被誤認為我的妻子嗎?」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無法回答。

若在原來的世界相遇,我也許會對你一見傾心。


城鎮裡,總有不少與我年紀相仿的青少年奔逐、喊叫,應多屬招禍惹災之輩(這歲數都該去分擔家計了),一旦發現少年群聚地,寧願繞遠路也絕不踏入,我們皆非鬥毆強手,療師與啞巴,只會是拳腳下的笑料。

絕不找麻煩。

麻煩卻找上我們。

「看你們穿得不差……能給大夥施捨些嗎?」少年們摩拳擦掌,斜眼歪嘴。

赫克托鎮定地攤手微笑。「很可惜,沒有錢。但我願意無償為各位治一治病痛。」

對方嗤笑。「又一個以為行醫天下就能救助世人的笨蛋?治好傷口,就能溫飽嗎?少廢話!」

「這……」

帶頭的少年目光掃見我,眼神一亮,我不由得打了冷顫。像是野獸垂涎肥羊的眼色。下一刻,我便被緊拽而過。

「如果不拿出錢,就讓這女孩填補我們的心傷吧?」

赫克托雙眼圓睜,面白如紙,似是怒不可遏。他正為我生氣。

「放開她。」

「為什麼?」另一個少年揚聲大笑。「等等,我好像見過妳……奴隸拍賣上的小啞巴?」

騷動四起,眼前的他臉色更沉了。

帶頭的滿臉鄙夷。「裝什麼高潔,還不是帶了個啞奴隸回家服務自己?現在借用一下罷了,介意什麼?假聖人也不比我們好上多少──啊啊啊!

使勁全力朝他腳上跺了下去,死咬手臂,趁其鬆手之際回身踢向命根子,快速跑向赫克托,擋在他身前惡狠狠地瞪視眾人。

髒臭的是我,拖累了他,他卻把我牽出可能的噩夢,即使我無法回應,仍像對待親友似地照料我;他對我從不吝嗇令人安心的溫柔,假使今日我並非穿越而來,必將身心獻給如此體貼下僕的主子。你們見過,他為醫治病者半夜愁不成眠?或是,製藥以致忘了時間與疲憊,隔早才又餓又累地倒下,嘴角卻溢出喜悅?

要就污辱我吧,我毫無所謂,但別胡亂牽扯,擅自貶低他!

「為主人挺身而出的戲碼?」少年揉壓著手臂,眼中閃動憤怒與戲謔的光。「也好,那就陪陪你們吧。壞人做到底嘛。」

舞曈
簡稱 中二。(沒簡稱到啊#


幸好,重傷之前就被舉發事件,發現居民漸漸湧來助陣,便一哄而散。在善心人的安置下,在旅館裡靜養。我幾乎沒受傷──他用身體將我緊緊環住,因此背部滿是傷痕,如今牽動到任何一絲肌肉都痠疼不已。

實在不忍他進食時痛得揪眉,我接過碗,想一匙匙餵送。愣住後,抿嘴抗拒了一會兒,他才尷尬而猶豫地張嘴。房裡只存有嚥食、碗匙相碰的聲響。

夜已深,凜冬裡柳絮紛飛。確認蓋實了被褥,而他的指尖也漸漸發暖,我準備轉身下樓歸還餐具時,他卻牢牢扣住了我的手。

累得發暈了?再度坐下對視,卻發現他正凝神望著我。

「謝謝妳打斷他們的話。我聽了也很不悅,卻不敢上前阻止,真是懦弱。」

我搖搖頭。請別這麼說自己,懦弱之人不會從醫的。

「但那時候,妳是不是認為自己連累了我?」

沉默。

他嘆了口氣,掙扎著起身,我急忙上前攙扶。「千萬、千萬別這麼想。妳是我很重要的人,一路上有妳陪伴,我很幸福。妳無法想像在這之前,我的旅途多麼艱困難耐吧?好幾次想放棄行醫天下的理想,是妳相伴,才讓我繼續堅持。妳的存在,是有意義的,別把自己束縛住了。」

我沒能直視那對眸,眼眶與面頰發燙。被握住的手太暖,幾乎忘了抽開。

餐盤最後怎麼歸還,以及走回房裡躺下的過程,彷彿滴上水漬的畫模糊不清,只記得胸口的紊亂鼓動,而被他碰觸的地方似乎存著餘溫。

妳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別把自己束縛住了。

我還是不熟悉這世界,總覺自己宛若沙塵,風一吹便煙消雲散,而時間依然輪轉,事物無所更動。

但是現在,至少有一個人,會回頭確認我的存在,漾起令人目眩的笑容。

他說,我值得擁有自由。

我是不是一直等著誰,對我說出這句話?


那都已經是好一陣子前的事了。

現在,我們仍在永無止盡的旅途中,見誰救誰,日子如常……但我多了點笑容,想用表情代替言語,將我的心情傳達給他。

赫克托很高興我終於願意敞開心胸,澄亮耀眼的瞳好似流轉彩光,我不時被瞧得渾身不對勁,而他會歪頭勾脣回應。

什麼跟什麼。

「哎呀,療師,真是謝謝你們了!但我身邊沒什麼像樣的謝禮……這樣吧!今晚寒舍開設了宴席,就請兩位前來賞光!當然,梳妝、禮服、餐點都由我負責!」

偶然路過,救治了氣喘發作的胖男人,待呼吸回復平穩,緊緊握著我倆的手用力甩動逕自說著。赫克托客氣的拒絕沒有半分效果。

「啊,顧慮太晚離開會找不到投宿地嗎?別擔心,你們就睡在我家吧!安全得很啦!」富人大笑,看了看懷錶,道:「都這個時間了!我載你們過去吧,準備好也正趕上開宴!」

連珠砲的話語真令人無法喘息。

於是,我倆便被半推半就地上了車,一路進到美輪美奐的宅邸。

果然哪個世界,都有這種錢多得能堆房的人存在。華奢得太驚人,我可兩世都沒親身進過這種屋子。捏著赫克托的袖擺,我緊張地東張西望,怕一分神便會迷失廊道間。他只是暖暖地笑,撫摸我的頭頂。

在富人吩咐下,僕役將我們帶至不同房裡。等等,要分開?無法說話的我該怎麼辦?著急瞥向他,他只是溫柔的凝視著我。

褪去衣裝、洗淨身軀,只見敞開的衣櫥裡滿是禮服,女僕們有條不紊地替我件件穿上,層層疊疊,我摸著輕紗柔緞,用目光描繪那些或蓬軟或貼合的曲線,長擺、短裙、披肩、鏤空……每一綹髮絲都被小心挽起,在指間穿梭,捲進另一個髮隙或以小夾固定,平整與鬆垂交錯成複雜花紋……化妝時我看不見自己的面容,甚是不安,閉眼時,注意力全放在面頰上的暖熱碰觸。

過往,母親常常捏揉我的雙頰,笑讚女兒的可愛令她愛不釋手。我不再抗拒回憶,反之,將其視為唯我獨享的故事暗暗收藏,而接納現實。但多久沒讓人那般滿溢柔情地觸碰?還有機會,再感受一次被疼愛的幸福嗎?

女僕們優雅地牽著我到鏡前。那人兒鬢邊綴花,秀髮經巧手編織盤起,一身晚禮服宛若冰晶,潔白如雪、嬌美如花,面容抹上淡彩,襯著水靈大眼和粉嫩櫻唇。那雙纖白的手,是我的?這是被施予魔法的容顏,還是我原本的模樣?赫克托一直注視著這樣的我嗎?

傳來悠揚樂音。宴會開始。

門後,他向我伸出手,嘴角依然掛著勾人心魂的笑容。


美食、音樂、華服、談笑,宛如光彩流轉,環繞周身,我置身其內卻只默默看著一切,當個旁觀者。這世界不屬於我,從來如此。卑賤的身份,且被奪去了發言的資格,應該哪裡都沒有容身之處才是。

但,我能站在他身邊。

如此安心,彷彿被那雙療師之手輕輕治癒。過去和現在都撫成了一頁黃紙,靜靜擺置,眼裡,充滿與他相伴的未來。

躲過了上流人士們的寒暄,赫克托牽著我走上陽臺。漫天星光晶亮如鑽,似乎觸手可及。

「好漂亮。」他笑道:「妳想摘星嗎?」

想摘一顆,給你。

他修長的手搓揉著,似乎想隱藏什麼。最終深吸了口氣,從宴服的口袋裡,掏出了東西,套上我的手指。

是個小巧精緻的花環。

「我找不到更襯妳的戒指,所以……不過心意是一樣的。」俊容欺近,我能清楚地細數他每一根長睫毛,描繪他眼裡的靈動,正如他能在我眸中,看見自己的倒映。

我忍不住笑了。怎麼穿了個時空,表白方式還是一樣?

倒也罷,這樣就不會誤解了。

頭一次慶幸是個啞巴,因為我不曉得這場合該說什麼,於是踮起腳尖,把唇覆上他的。


很暖。

我無法訴說,但我想,你總有天會知道的。

你,是我生命中最燦爛的一道光。

舞曈
簡稱 中二。(沒簡稱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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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膜拜大大(你誰
好甜啊啊啊啊啊 已閱畢ˊˇˋ
我很喜歡敘事和形容的用法...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文筆還沒到那階段吧ouo...
覺得被感動到了ˊˇ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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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3# 21276535

謝謝你的閱讀w
舞曈
簡稱 中二。(沒簡稱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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