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49988502 於 2016-9-9 21:47 編輯
噩夢的殘響
空曠冷清的遠古神魔殿中,那名花仙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花神之靈們此刻都不在這裡。殿堂內巨大的鐘面上,指針完全靜止,鐘面兩側各排列著三座不小的水晶沙漏。沙漏中並沒有流瀉的沙粒,而是散放著花神之靈的專屬紋章和私人物品。有著灰紫色長鬈髮的男花仙走近屬於玫杜莎和小吃貨的沙漏,伸手在沙漏架頂端的糖果糕餅堆中放下了什麼,隨後抱著六、七本厚重的書籍,轉身離開遠古神魔殿,朝惡德花園走去。
※ ※ ※
惡德花園看起來並不恐怖,只是少了蟲鳥鳴聲與花仙笑語,遠處微弱的流水聲更襯托出這空間的寂寥。梅特墨菲斯踏過灰藍色的枯枝與豔紅的落葉堆,停在小雅加命令手下為他準備的研究室門口,拿出鑰匙開門。
「修羅修羅!」修修羅的喊聲從身旁不遠處響起。梅特墨菲斯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問道:「有伊紫的消息了嗎?」
「……沒有。」
「那就繼續收集雅加大人需要的情報,不要來干擾我。」梅特墨菲斯冷冷地說完,推開研究室的大門,碰地一聲將靛藍的暮色和修修羅的唯唯諾諾阻擋在屋外。
原來這就是……從噩夢中驚醒的感覺……
從恍惚如夢的混沌中驚醒,發現噩夢已然成為現實的感覺……
不只驚懼,更多的情緒是不甘心。
研究室裡散置大量鋼材、零件、電線和各式工具,一座小發電機為書桌上的檯燈提供電力。梅特墨菲斯將書本堆放到桌上,坐下盯著桌上好幾張寫滿複雜數學算式的白紙。
他不久前為了獲取情報而接近小雅加,明明當初雙方簽訂了合約,用核磁共振測謊儀掃描了兩次,也看不出小雅加有任何不良企圖,但是實際開始合作的那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梅特墨菲斯完全不記得。等他回神清醒之後,才從其他花仙口中得知,自己親口說出小吃貨只是顆隨時可棄的棋子,更恐怖的是,自己竟然親手殺了……
為什麼?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小雅加用什麼方法控制了……是黑魔法嗎?我留下了什麼破綻嗎?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梅特墨菲斯煩躁地用鉛筆尖反覆輕戳紙面。他此刻應該要冷靜下來,把紙上的偏微分方程式解開,但總是思緒一動,腦海中便浮現安德魯最後一次看向他的眼神。
安德魯雖然沒有對梅特墨菲斯多說什麼,但是那雙望著他的藍紫色眼眸,最初寫滿難以置信,隨之是極強烈的憤怒,但是到了最後,所有情感不知是刻意隱藏還是逸散而去,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在梅特墨菲斯意識到安德魯避而不見他之前,他從安德魯眼中讀到的,只剩下漠然,如同看著素不相識的花仙。
雖然沒什麼交集,但是梅特墨菲斯知道愛德文是安德魯的摯友,更清楚明白自己與安德魯等幾位花仙數月來好不容易建立的互信,在一瞬間毀滅殆盡。那種感覺……算了吧,實驗失敗什麼都不剩的時候,不也是這種感覺嗎?
不,梅特墨菲斯想。他的實驗再怎麼失敗,也從未如此牽連到其他花仙,讓他們那麼難過、那麼受傷。一想到這點,梅特墨菲斯就覺得心中某處隱約酸澀刺痛,比單純實驗失敗後的空虛更令他難以忍受。
梅特墨菲斯丟下筆,推開紙,從座位上站起來。果然是小雅加的黑魔法造成的吧?但是怎麼可能……
……終究還是太大意了嗎。
「所以我才討厭魔法。」梅特墨菲斯輕聲說。同樣的魔法術式,效果會隨著施法者的意念和外在環境而呈現微妙的不同。相比之下,科學就可靠多了。科學定律無論在何處都是恆定不變的。若在人類世界可以使用,在拉貝爾大陸就一定可以,在惡德花園當然也可以。
沒錯,就是科學!這種時刻可不能再沮喪下去了,梅特墨菲斯想。依現在的情勢來看,拉貝爾大陸容不下他,他也順勢將研究與發明的工作搬來惡德花園。在這間研究室裡,誰都無法打擾他。梅特墨菲斯走回書桌,拿起桌上的一本《時光旅行關鍵:時空隧道尺度與維持所需之能量》。
幸好多年來研究時光旅行已有初步成果,只要逐一測試剩下幾個重點,便能以嚴謹的理論完成時光機,然後精準地回到事發之前,挽救這一切。梅特墨菲斯回到座位,推了推眼鏡,壓抑著各種負面情緒,重新投入計算與研究。
※ ※ ※
清晨的陽光穿過半拉開的窗簾,映照在魔法仙屋的桌子上。桌上放著一顆水晶球,球內的景象依稀可辨,是座籠罩在薄霧中的森林。但是轉瞬之間,森林景色便消失了,水晶球回歸清澈透明。
屋內暗處,花仙的身影微動。安德魯若有所思地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涼風溫柔地拂過臉頰,安德魯看向窗台上的那個小東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黑色齒輪,有七個圓滑的凸齒,看起來就像一朵發亮的黑色小花。
肯定是梅特墨菲斯昨晚偷偷放的。那傢伙一點也不像花仙,花仙們慣於互贈鮮花表達心意,梅特墨菲斯卻不喜歡這麼做。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會用小金屬片雕刻成小齒輪,送給別的花仙。「送這個比送花方便又有意義多了!」梅特墨菲斯曾經嘻笑著說:「這不會枯萎!而且齒輪是需要互相配合才能讓機器運作的零件!是不可能單獨存在的!所以代表伙伴的意思!」
在那之後,不少花仙接納了梅特墨菲斯贈送齒輪的行為。而梅特墨菲斯又更進一步認真地解釋,齒輪的材質和顏色,象徵了他送禮當時的心情。
那麼這個……
安德魯遲疑了。他實在不想面對梅特墨菲斯,正確來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雖然那時,在流光浮廊第一扇試煉之門後的花海幻境中,梅特墨菲斯殺死了愛德文,但安德魯事後冷靜一想,疑點實在太多了。花仙可以說是凝聚極高密度自然之靈而產生的生命體,若非衰弱、老病而死,則死亡的瞬間,會有大量自然之靈回歸自然環境。那所造成的劇烈能量衝擊,絕不可能……沒有任何一位在場花仙感受到。當時什麼都沒有,簡直像是……愛德文突然憑空消失一般。
再者,梅特墨菲斯確實不是不會魔法,而是不願使用。他以前對安德魯強調過很多次了,那是他的原則。那傢伙……說他的行徑瘋狂也好,變態也罷,但對於堅持的原則,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打破的。
那麼那時出現在試煉場的,那個恣意揮霍強大魔力的梅特墨菲斯到底是……
不管如何回想,在試煉場發生的一切,總是模糊又難以連貫,猶如噩夢尖銳的殘片。
安德魯隱約覺得,當時的梅特墨菲斯可能忽略了某件很重要的事,導致身陷極大麻煩而不自知。這是安德魯的直覺,但是他一直不願意多花心神在這個直覺上,也因為這個直覺而不知該如何面對梅特墨菲斯,最後乾脆徹底避開他。
然而,窗台上的齒輪迫使安德魯正視他的直覺和連日來的占卜結果。他思索片刻,最後還是伸手把黑色的小齒輪拿起來。這材質比他想像中堅實,帶著清晨的溼氣,冰涼又沉重的感覺讓安德魯略為意外。
「……」
當然沒有獲得和愛德文有關的線索,但這齒輪上也完全沒有魔法的氣息。
總覺得這才是大家熟悉的科學家梅特墨菲斯。
所以……他知道他那時候在試煉場……做了什麼嗎……
此刻的梅特墨菲斯……又打算做些什麼呢……
縱使謎團重重,現在再思考也沒什麼意義了。
無論如何,事件既已發生,牽涉其中的花仙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便會被永遠改變。那駭異的噩夢或許已經結束,但其悚然的殘響卻在現實造成難以修復的裂痕。
安德魯關上窗,隨手將齒輪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然後輕嘆一口氣,回到攤放著許多魔法典籍的書桌前。依據占卜結果的暗示,或許那個瘋狂的科學家正在某處努力著,但是那又如何呢。如果是黑魔法導致愛德文消失,那麼大概也只有魔法能讓他再度回到拉貝爾大陸。安德魯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魔法研究上,唯有如此,他才能短暫逃離對愛德文的無盡擔憂與害怕,從而獲得那一點點精神層面上的喘息空間。
相較於此,更難以彌補的恐怕是……
黑色小齒輪靜靜躺在茶几上,兀自反射著微弱的陽光。
(全文完)
2016.08.04 定稿 |